大清狱事

作者: 秦时明月_c835 | 来源:发表于2018-12-10 14:44 被阅读9次

    【壹•雍正篇】

    他是触犯龙颜入的狱。

    作为工部侍郎,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刑部大牢里苟且偷生。

    狱里方圆百里的树都被砍了——若是有树,夜间劫狱者就有机可乘。他平日素爱草木,只是皱眉。

    在踏进大牢之前,他以为自己是官,是上等人。狱里无光,只有头顶开了一个透气的小窗——窗子极小,姑且算窗。汗液的恶臭与屎尿味充盈着关押了数百人的牢房,他感觉胃里一阵搅动,猛地呕吐在狱卒身上。狱卒原本板着的脸抽搐地扭曲起来,他感觉辫子被人狠狠揪起,又感觉头骨嘎吱作响,然后左脸开始火辣辣发麻。四周的犯人渐渐哄笑着围拢起来,他手臂被扭在身后,仿佛脱臼了,随即又被人按在地上,他听见周围哄笑的声音:“吃了!吃了它!”他挣扎中看见一地令人作呕的呕吐物,拼命扭头抗拒。

    “狗娘养的杂种!”狱卒啐了口痰,一记重拳砸向他的琵琶骨。他隐隐听见骨头破碎的声音,眼前晃动着狱卒狰狞的面目,浑身暴起的青筋和犯人们戏谑的嚷叫。

    他已经在狱里活了四天。直到几近濒死,他才知道狱卒在乎的不是命,而是钱。不论罪名大小有无,只要踏入了这大清牢狱,都会被百般折磨,犯人在不堪忍受时不得不送钱送物。他将身上仅有的银两给了狱卒,像狗一样的跪下来求饶着。不断有犯人人的尸体被从大牢里扔出,尸体引来臭虫和苍蝇,藏匿在囚衣和饭菜里。大牢每天晚上落锁,第二天清晨开门,牢里已经充斥着各种屎尿恶臭味。这与多年的养尊处优相差甚远,可在这大清牢狱,活着都成了难题,他也不大在意了。

    牢里衣食极缺,即便是上边派下了犯人的用度,也被官吏一层层克扣下来。他勉强靠妻妾钱财打点活着,而住食却只能向狱卒摇尾巴。

    就像混迹官场般,他很快懂得了如何在狱里活下去。见到狱卒的时候,他总争先恐后地扑上去磕头,不断的磕,仿佛饥饿的母狗争夺着发臭的骨头。他一边磕一边小心陪笑着,姿态谦卑至极。

    他算不上人了,从前他看狱卒是狗,而现在却连狗都不如,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颓废地瘫倒在地。

    他不记得是第几个日夜了,牢狱的大门再一次打开。看迷了眯眼,有些不适应外边突入的强光。视野模糊中他看见狱卒赔笑讨好的丑恶嘴脸,看见他们忙不迭地弯腰鞠躬。他远远的看着狱卒挤着黄脸上恶俗的笑脸,迎来了一个熟人——这是雍正皇帝身边的公公,正向他走来。

    他慌忙跪下,向这个从前从未看得起过的阉人卑微的跪着,不敢抬头,直到有侍女为他换上干净的衣物,回到自己舒适的住宅,他才恍惚地感觉自己许是被大赦了。

    雍正皇帝似乎突然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将他大赦提拔。这是有些荒唐——他算不上大罪,却也称不上好官。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想法——大清朝廷上,皇帝认为的好官才是好官。而至于他如何当个好官——这也无关紧要,只要皇帝重用他,他也确乎成了好官。

    他成了刑部郎中。生活仿佛回到正轨,他不必再对着狱卒磕头,也不必在大牢里苟且偷生。他只需每天对着皇帝三跪九叩,继续在官场中夹缝求生,对上司小心赔笑,一些黑暗压抑的日子似乎就这么远去了。平日他时不时在狱中转一转,天意如此,他的官职正好管到监狱头上,只需一些小事,狱卒们的屁股就要开花。若是狱卒犯上大事,则往死里狠狠打,常常直接打到咽气。

    这般来看好像皆大欢喜,只不过他也早把狱中克扣工晌、黑白不分的混沌景象忘的一干二净。他似乎并不打算下手治理,不过他也不必在乎这些了。

    【贰•光绪篇上】

    “金州失守了,龚大人逃跑了”

    11月22日的大清朝廷沸沸扬扬,大清监狱也红红火火的等待着新来的犯人——战败逃犯龚照玙。

    龚大人当着旅顺营务处道员,领着朝廷厚俸的三品大员。他听闻金州失守,原本兵多粮足的旅顺却突然粮饷不足、津旅电讯中断,龚大人乘海军广济轮逃往烟台。至于为何突然就粮饷不足,自有明白人知晓。

    话说自从那李恭直上任刑部郎中,狱卒们三天两天被打得哭爹喊娘,一不小心就丧了小命,李恭直在狱里没少受苦,自然是百倍奉还。

    打没有白挨,狱卒们都学老实了,琢磨琢磨出一个道理,今后不能再干狗眼看人低的蠢事,要干就干狗眼看“官高”的聪明事。所以此后,无论多大的官,不论犯啥事,只要是官员进了监狱,狱卒们一概把对方当大爷看待,小心服侍。官员若有打赏,狱卒则屈膝谢赏,口称“大人高升”。一来二去,二者联系调和了,狱卒闷声发财,犯官闷声享福,各得其所。后来,为使犯官有“满腔热枕”之感,狱卒将有些监房装饰改造,于是有了官监、民监之分。

    龚大人本是判了死刑,可这些事在他看来到算不上什么,当局都是人,明事理,不过白银当命钱。这哪算得上贿赂,对大清官员来看,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买卖,至于替死的刑犯也只是民监里的贱民,又值得几个钱。

    牢却还是要坐的,但这也不算什么,他自然是知道官监和民监的大相径庭的,其它刑部官员自然也是知道,朝廷上下明明白白的当睁眼瞎,只有坐在龙椅上的人被蒙在鼓里。平民自然是可以随意开罪的,可同僚却得罪不得,哪日自己入了,大牢还得倚仗这些狱卒们。而龚照玙早已把狱中的事务打点好,狱卒长信誓旦旦地保证安排上等房,他虽然不大放心,但也不至于慌乱。

    官监修的简洁典雅,布置有书室、睡房、客厅和厨房,花草修饰中竟有几分富家宅的感觉。

    龚大人转了一圈,感觉不甚满意。

    狱卒弓腰走在前面,悄悄观察龚大人的面色,狱卒都是个人精,他们对官老爷们比如何审讯犯人更了解。

    “大人,大人。您若是不满意,小的这就给您安排,您看让夫人和姨太一并侍奉如何。”

    龚大人嗯了一声,看不出喜怒,狱卒却是明白了,大人这是满意呢。

    这般折腾,龚大人总算是住下了。只是这衣食住行却颇要些讲究:早餐须有豆面饽饽、奶汁角,正餐必上砂锅煨鹿筋、鸡丝银耳、桂花鱼条等十余菜品,餐后汤食龙井竹荪,龚大人独爱狮峰龙井,每每动辄千金。

    至于其他,龚大人家中侍妾八人,日日轮流侍奉。龚大人稍不如意,辄加以鞭挞,他看着姨太精致的妆容哭的凄凄然,美丽的容貌变得扭曲,心中却莫名快意极了。

    狱中时常有妇人哭声,狱卒们也不去看,只是相顾笑道:“龚大人生气,打姨太大了。”

    可笑可笑,当了奸臣入了狱,却活成了土皇帝。

    【叁•光绪篇下】

    光绪十二年,这对刑部来说大抵算个好日子。

    这年,大清王朝最大的监狱道里监狱建成,可喜可贺。若是这般占地一万平方米的庞大监狱是国人所建,那才是好——这是沙俄篡取中东铁路附属地所建的。

    起先它与其他监狱不同,多了几分国际化的意味,各国犯人皆关押在此地。狱卒换了国籍,清一色的俄国士兵,显出几分森森寒意。

    这里没有官监民监之分,犯人却依然划分着森严的等级。俄犯吃面包,华犯吃高粱饭和咸菜,日犯和鲜犯吃大米饭。这般看,仿佛依着各国人的口味设定,似乎民主体贴许多,但明白人也许知道这安排的缘由。

    再后来,甲午中日战争后,俄国犯人少了,日本犯人也少了,然后,这偌大的监狱中只关押着大批大批面黄肌瘦国人。

    而这年,蔡占元得意洋洋的胜任管理着这座庞大的监狱群。

    蔡占元是俄国人,自从满洲成了“国中国”,他便一直定居于此,与不少中国人打过交道。他确乎感觉到有一些无法挽救的病气根植在华人骨子里,使得这曾经盛极一时的大国沦为囚徒。

    再说道里监狱,说这狱里最令蔡占元得意的是什么,当数这儿的招牌“逍遥自在床”。

    这遥逍自在到是名不副其实,美其名曰“逍遥自在”实则“生不如死”,这种刑罚专门针对女犯:备暗室一间,内置小床。说是床,却又不算是床,没有床板,只有一张空架子,女犯衣物扒光,双腿双手系在四个铁柱上悬着,手脚勒在绳索上,屋内密不透气,犯人只得慢慢等死。

    蔡占元敢肯定,没有人会在这酷刑之下闭口不招,至于招供是真是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每至严冬之时,犯人总是格外多。蔡占元听闻有些流浪汉无处藏身,就在铁路附属地内寻衅滋事,被抓到警察署,投到道里监狱越冬果腹。

    他有些悲悯地想,华人如今如此不堪了吗。

    不过,这是大多数国家喜闻乐见的,蔡占元的国家也不例外。他对于自己的国家十分自豪——作为俄国人,他可以当着监狱长,领着大清朝廷的俸禄。也许是大国的民族优越感,他从未正眼看过华人,可华人身上确乎有一种东西让他打心眼瞧不起,这种东西日本人没有,美国人没有,只根深蒂固在华人的骨子里。

    至于那些被折磨至死的华人,清王朝放弃了他们,随意践踏也无所谓了。

    【后续•溥仪篇】

    道里监狱迎来了来自大清王朝最后一个犯人,也是身份最为尊贵的犯人——末代傀儡皇帝溥仪。

    作为中国最后一位皇帝的溥仪,在狱中度过十年光阴,并写下了自传《我的前半身》。

    关于他如何被改造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溥仪出狱后,将成为思想解放的中国公民,而他看到的将是一个崭新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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