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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被推开,是父亲。
他手里拿着两个苹果,走过来刚准备放在床边,突然意识到什么,又顿住,转头在屋子里看了看,在桌子上的纸抽里扯了两张纸,这才走过来,把纸铺在床边,用另一只手按了按,才放下心把苹果放下去,然后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父亲这一连串的动作,让我有点懵,也有点感动,差一点就哭了。
小学读书,课本里说,父亲不同于母亲,爱往往是不善于表达的。父亲的爱似大山,那么深沉,那么雄伟。
我还记得,在村里旧式教室里,我坐在马克思巨大画像下,一板一眼的跟着老师朗读课文,脑海里却在想,课文里说,父亲的爱似深沉的,那到底是什么是深沉呢?父亲的爱似大山,就像村子外的大山吗?我想举手问老师,可是我不敢。语文老师一个老头,早先年读了个高中,就赶上文化大革命,断了继续求学的道路,后来回村当了老师。老师以严厉著称,曾听他以前学生说,如果默写生字写不出来,就拿教鞭(戒尺)打手板,作业写不完就打屁股。所以自从成了他的学生,在他的课堂上同学们一直很谨慎,我更加不敢上前问问题。
不过,尽管那个时候我不懂深沉,也不懂爱似大山,但是我知道大山啊。西北最不缺的就是大山了,山连着山,总是黄秃秃的。我和同学经常会在放学后,把书包扔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一同跑去爬山,有的时候会捉蝎子,有的时候就只是单纯无聊。村子外围有两座比较高的山,朝东的一座,村里人称东山。爬到最高点,需要用一个多小时。站到最高点,可以看到连绵的群山,黄河逶迤曲折消失在山里。
我很熟悉山,知道大山是沉默的,所以我懂得了父亲的爱。
父亲是不善言辞的,话很少,大多数时间是沉默的。在幼时的记忆里,父亲常年在外工作,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母亲一个人操劳,父亲偶尔回家,也不怎么关心我们的学习。但是母亲会让我和哥哥把考过的试卷保存好,父亲回家后,一般会在午饭后,母亲就会让我拿出试卷让父亲看。我惴惴不安的把试卷放在父亲面前,有时,父亲会拿起喵一眼分数,停一会儿,说一句好好学;有的时候,父亲基本不怎么看,就只是瞥一眼分数,就继续沉默,如果是考的实在不好,母亲希望父亲说说我,被母亲说烦了,父亲通常会生气的拿起试卷一扔,大声的说,学好学坏都是你自己的,你学好我和你妈砸锅卖铁都供你,学不好那就出去打工。
可能是因为父亲给予我的这种选择,让我觉得学习,对我而言,甚至对父亲而言,无足轻重,好还是差,不会影响到别人,也不会伤害到别人。
在我小学的学习生活里,学习一直是自我驱动的,好像生活就应该这么按部就班的过,唯一促使我想要学好的动力是,每年的六一儿童节,可以站在全校,全村的面前领取奖状,并且在领完奖状后可以理所当然的让母亲买雪糕,小学六年,我无数次羡慕那些上台领奖的同学,可是一直到小学毕业都未曾达成愿望。
初一的时候,哥哥中考失败,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辍学打工,从此远离学校,另一个是让父母花一笔在当时对于我家来说不菲的钱,上高中。
我记得那时候是八月,天气很热,黄河流过石滩的声音很大,父母坐在昏黄的灯下,我第二次在他们脸上看到那种难言的抉择,第一次是我六岁时骨折的时候,这儿就不说了。后来哥哥选择了复读,因为父亲说,多少读个高中吧,再来一年,好好读。这是哥哥当天晚上给我说的,可是我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因为我根本想象不出父亲沉默寡言的父亲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哥哥复读的一年,很努力,睡的很晚,常常在我睡醒之后,桌子上昏黄的台灯依旧燃烧自己。可惜的是,哥哥还是失败了,以五分之差,被隔在另一边。
那天回家,家里的空气好像凝滞了,母亲坐在板凳上心事重重,父亲靠在椅子上一根一根的抽烟。
没想到,一切都来的很快,选择再一次摆在父亲面前。尽管父亲不善表达,但我们知道父亲赚钱很辛苦,家里更是拿不出那么多钱。
第二天,父亲一大早就喊哥哥起床,带哥哥去了县城。我想问母亲,父亲带哥哥做什么了,但我没有,我怕得到自己不想自己的答案。下午回来后,父亲一脸疲惫的回来,后面跟着哥哥。哥哥可以上高中了,父亲借钱把哥哥买进了高中。
只愿自己的笔力不够,表达不出很多情感。哥哥上高中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我很恨哥哥,恨他不争气,为什么复读了还是没有靠自己靠上高中?我突然开始害怕,害怕一年后我也会让父亲母亲露出那种表情。我第一次觉得学习也并不是无足轻重,对父亲,对母亲,都很重要。我有一年时间,我绝对能靠自己。
我放弃和同学在中午去河边玩,躲在教室里背书,背英语单词,上母亲买了新的台灯,每天晚上都学到很晚。可是,尽管我付出了很多努力,成绩只是略微上浮。那个时候,我感觉我像个想拼命抓住稻草的溺水者,拼命的学习,一切都像做梦似的,在考前的三次模拟,一次比一次考得好,最后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考入高中。
我高兴的冲回家,告诉父亲这个消息,父亲只是说,考得不错啊,但我还是很高兴,我做到了。
高二的时候,学校来家长会,要求家长必须到。那个时候,父亲刚好在家。父亲来县城开完家长会后是中午,我准备安排父亲去旅馆住宿,第二天再回家。我之前给父亲提起过,我寝室有个床铺的同学请假回家了,父亲就说,在我寝室凑合一宿吧!我和父亲同住一个宿舍,那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我带父亲去学校的食堂吃饭,带他去操场看看,晚上和他一起洗漱,父亲怯生生的跟着我,睡前我们像和同学聊天一样,说说母亲和家里的事,父亲还破天荒的和寝室同学讲了他小时候淘金的故事,这事我都从来没听过。第二天起床,我让父亲多睡会儿,回家的车中午才发,不着急的。上完晚自习,跑完早操,我赶紧跑去食堂打了馅饼和豆浆,可是进到宿舍后,没见到父亲,睡过的床铺已经整理好。我转头想跑出去看看,把早餐推给准备进门的同学,跑到校门口,门卫大爷说没有请假条不让出门,我只好顺着校园的栅栏,往那边走了走,正好看到父亲的背影正走过十字路口。父亲衣服好像有点大了,微风吹着裤腿在飘动。我这时候才发现父亲瘦了好多。
我一路走回寝室,一边走一边哭,跟个傻子似的。碰到同学,也不管不顾,就只往寝室走。在寝室下面的电话亭,我给父亲打了电话,可就在马上拨出去的时候,我挂了电话。
晚上睡觉的时候,刚钻进被窝,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钱,500块钱,被折了好多层。开完家长会的时候,父亲就想给我。我不要,给他说上次拿的生活费,都没用完。其实我没告诉他我拿过挺多奖学金,不缺钱。
后来我考上大学,去外地读书,和父亲相处的时间更少了。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多是给母亲打电话,顺便问问父亲。就算电话被父亲接到,说不上两句话,父亲就开始喊着让母亲接电话,次数多了,我也就不怎么给父亲打电话。
大二国庆节前,家里正是果梨快要成熟的时候。我和母亲打电话时候,母亲告诉我,父亲每天会起很早去果园逛逛,看看有没有被人偷摘。那天正好是周末,没有课,我在寝室睡觉,六点钟的时候,电话响了,我迷迷糊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父亲,我顿时清醒了,立马坐起来。父亲很少给我打电话,现在这么早打来会不会出事了。我急忙接通,问父亲怎么了?对面很安静,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我说问父亲在果园吗?父亲告诉我说,他现在正在果园里,我一看时间才六点,惊呼说,现在才六点啊。嗯,六点天也亮了。是哦,我差点忘了,家那边的夏天,六点天差不多亮了。父亲说,现在在刮风,我担心把果子都吹下来,卖不上好价钱了。说了好几句,我突然想起来忙问父亲,打电话怎么了?父亲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一个人在果园里转着,转着就想起你小时候最喜欢吃那种捏果子了,你去学校也好久没有打电话了,我就是问问你,也没啥事,你去忙吧!
挂了电话后,我脑海里满是父亲身影,我想象父亲孤独的一个人游走在果园里,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我从没想到一向寡言的父亲会记得我小时候喜欢吃的果子,也没想过父亲的爱如此深沉。
前天,父亲出门说买点菜,我连忙说,买点蒜苗吧,父亲边往外边走,边说好,你喜欢吃,我多买点。
原来看似沉默寡言的父亲,也会关注孩子们喜欢的东西。我们长久的与父亲生活,都快忘记了父亲这个角色所代表的涵义。
父亲不会说,总是默默的做很多事情。
说到这儿,想起几年前,姐姐结婚的时候,姐夫们接亲的队伍都来了,姐夫把姐姐抱出门,母亲和父亲跟在后面,姐姐的衣服有点长,父亲快走一步,弯腰拉起拖地的衣服,一直把姐姐送到车上。我送完姐姐回家,一直哭的稀里哗啦,母亲见我哭,她也开始哭。父亲在一旁呵斥我们说,哭啥哭,女儿出嫁有啥哭的。父亲说完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母亲让我去另一个房间拿东西,进去后,父亲猛的从沙发站起来就出去了。
这几年姐姐有了孩子,父亲明显话多了,会像个小孩儿一样逗外孙玩。
这就是我沉默寡言的父亲,爱的深沉。
2019/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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