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阿莲在朋友圈发了好几张残荷照片，我很惊讶，把疑惑带到了晚餐小聚时刻。
清雅安静的餐室里，她为我带来礼物：“给！你最喜欢的洪湖藕。以前在寝室里经常听你唠叨，长江的鱼，洪湖的藕，才子佳人吃了不想走。”
我欣喜地接过：“还是你最懂我的喜好。我就说嘛，怎么春天里的梨花白杏花粉，这么漂亮都吸引不了你的眼，却在朋友圈发一堆残荷的图片，原来是因为藕。”
阿莲神色如常，但情绪略微抑郁：“开心的吃货不识愁滋味，还是那么漂亮，岁月这把刀怎么就单单对你留情。”
“我俩不都一样吗？”我凝目阿莲的脸庞一如既往的白皙柔美，披肩卷发妩媚，然而岁月还是让眼角爬上了细纹。她眼带倦色，叹口气说：“我的工作岗位可能会有变动吧，这几天正在等消息。”
我关切地为她布菜，安静地倾听，同时隐隐地猜到了，她自己心知希望渺茫。
“可能得重新竞聘，择优上岗，对手都是科班出身的硕士博士。”她的嘴角轻牵笑意，眼神有点迷惘，“小小，我当年如果能像你一样静下心来，努力去多读点书该有多好......”
当年。
当年我俩是中学最要好的室友，最爱一起坐校园荷塘边木椅上晨读。
春来塘边柳枝初现妖娆，塘面水波粼粼，水底石苔青青，水草摇曳，自在生长。零星小荷开始钻出水面，个头或高或低，形状或尖或圆。有的娇憨而天真地仰望着天空，有的软萌而害羞地低头凝视水面。这样的静谧空灵的氛围，往往因一只点水的蜻蜓，或是一滴莹亮的晨露滚落水面而愈发突显。
每日六点一刻，我和阿莲朗朗的早读声就开始混入这美好的晨光，我们心无旁骛，吸取知识的养分，努力成长，像小荷也像朝阳，期待某一刻的盛放。
又一年夏，中学母校的满塘的荷叶依然亭亭如盖。塘水清清，掩不住锦鲤成群结队游来游去、嬉戏抢食的身影，偶尔溅起“哗啦”的水花声，惊飞藕花深处的红嘴鸥。满眼的翠绿荷叶，有的静静伫立，有的微微颤动，衬着白色、粉色的荷花，动静皆美。有的花苞稚嫩鲁莽如钝剑指天；有的花朵或坦然绽放，或半卷半舒，浓艳有浓艳的风情，淡雅有淡雅的清高。微风过处，那绿色的莲蓬，那黄色的花蕊，一摇一晃地映入眼帘，为明媚的画卷更添一笔灵动的色彩。蝴蝶和蜜蜂也禁不住吸引，竞相萦绕。
这正是荷塘一年中最美的盛夏。这一年大学毕业，我和阿莲风华正茂，相约看望中学班主任。我决定继续读硕，阿莲因为貌美，很容易就签约到某事业单位办公室工作。坐在荷塘边的班主任正在谆谆教导：“睡莲和荷花现在一样很美吧？你们别看那南风送来花香阵阵，心旷神怡，可是过了盛放的夏季还得考虑秋冬啊。秋冬了，它俩还能一样吗？得趁着年轻多学点真才实学才好，眼光还可以再放长远一点，厚积薄发，方能持久啊。”
可是，阿莲还是未能改变初衷，没有去继续深造。
白驹过隙，阿莲和我现在都已经临近不惑之年，正如窗外秋风初起，虽尚未成碧云天黄叶地，但光阴岂会不留痕？
我不想餐桌上话题太过伤感沉重，就把思绪扯回当下，笑闹着说：“当年！当年你还欠着我好几顿大餐，说说吧，什么时候给我兑现？我可是有班主任作证的。”
“哎，我很后悔当年没有听她的话继续深造。总以为自己会走得很稳”，阿莲抿一口茶，皱眉等清苦的茶香在唇齿中逐渐弥漫，“那几张秋日残荷的照片，是不是就像我现在的尴尬？”
我看着照片中残败的荷叶枯黄而卷曲，有些叶子斑叠斑、洞连洞，垂垂老矣。荷梗干瘦，以各种几何线条拧折，倒映在水面。萧瑟败落的样子，再无昔日凌波照影、莺飞蝶舞的欣欣向荣。此后只有秋风肯来光顾，秋雨愿意敲打了吧。
“阿莲，我们一起读书写作吧。以前老师常说，我们留得枯荷听雨声也很好啊，想要读书什么时候都不晚。不用怕老，不用怕变化，只要你内心充盈，用心努力，路子总会越走越宽的。”
阿莲食之无味，懒懒地放下碗筷。我重新为她添上热茶，继续唠叨：“你还给我送藕呢！荷叶枯了，荷花谢了，这淤泥里还有白嫩嫩、脆生生、粉嘟嘟的藕！从秋冬一直到春天，啥时候挖出来不是甜润清香的味道？要有信心嘛！下个月我报名去山区支教培训，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做一点公益。”
是啊，冬日的荷塘虽寒风凌冽，冰水刺骨，荷叶破败不堪，显得十分苍⽼，残梗也断折耷拉，然而在黑暗的塘底，深层的淤泥中，仍藏有甘美的雪藕。
我轻轻抚摸过鬓角，我知道我这里已经悄悄长出了几丝白发，它们现在是隐蔽的藏着，然而又确实在继续增长，最终也会肆无忌惮地袒露。冬天终究会来的。
我已走过自然的四季，我正在经历人生的四季。春荣，夏茂，秋实，冬藏。即使偶遇雨大风寒，我但愿自己也可以像荷一样中通外直，不枝不蔓，不失去自己的初心，自在地散发清芬，坦然地走过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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