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西林
"文革"中全国秩序虽然大乱,但一年一度的广交会仍坚持举办。交易会期间我阔八个现代样板戏让世界洋大人们犬开了眼界。
那年秋季,广交易会主办单位安排上海芭蕾舞剧团到基地大院演出《白毛女》,我们五七学员也被叫来充数。农场提前吃过了晚饭,周干事带队集合。毛三儿见主人们又要走了,赖在周干事跟前,
仰望着他,哈哈哈地喘着大气儿,不时地用爪子挠着老周耍赖,那可是国家艺术水平正式演出啊,老周故意不理睬它。毛三儿最怕的是干校校长,它见校长不在,放肆地在队前吱吱地哭叫不止,大伙儿都发善心了,劝老周把它带上。校长和副校长对看戏从无兴趣借机回家靠“码头”。现在家里没头儿了,这种为基层部队的专场演出,首长也不参加,周干事想了想,郑重对毛三儿说“你可得乖啊,不许捣蛋!”毛三儿欢喜得又哈哧哈哧,摇尾不止。军用大卡车载着几十名学员驶向基地司令部。
半天的银光顺着乌黑的基地大楼衍射在夜空,那是演出场明亮灯光。阵阵军歌在基地大院里上空回荡。下午才搭建起来的巨大舞台,悬挂着红色天鹅绒幕,鲜艳夺目。
台下是一大片数千官兵端坐在马扎上进行演出前的拉歌比赛。指挥员紧束皮腰带,挽着袖子,抡着强健的胳臂,挥动着铁拳,在他们的指挥下,方阵歌声如同海浪一样伏波四起,整个操场都沸腾起来了。
“日落西山红霞飞”“说打就打!”“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一首首歌声响亮的此起彼伏。至于部队之间的邀歌大战,其激烈壮观绝对不亚于劳动号子,那是指挥者智慧与艺术素质的竞赛,指挥人必须口才敏捷出口成章,必须于数秒钟时间里领着官兵喊出幽默和振奋人心的口号来:“黄埔的来一个!”“仑头的,别害臊!来呀、来呀、来一个!”“白鹤洞,快快来!”
我们农场学员就是在这种热烈气氛里跑步进入大操场的。威风凛凛的毛三儿狗狗的突然出现了,场地登时哗然,水兵热烈鼓掌为它喝彩,叫声里夹杂着惊呼:“哇,好大的狗呀,好狗!棒,太棒了!”“哟!是狮子,那哪是狗哇!”
有些战士站立起来指指画画放声为狗叫好。在如此盛大的演出场地,铺天盖地的赞美我们的毛三儿之声,喜晕了干校学员们,周干事笑迷迷地牵着狗耳从热烈的队伍面前走着。突然一位矮胖的军官拦住去路,他是演出的总司仪,左肩右斜背跨着绣着金边的大红缎带,缎带下边金黄的流苏伴着他的说话不停地抖动着。司仪盘问我们的“番号”,追问带队人为什么要带着狗来看演出。周干事倒也沉着,谎说毛三儿白天乱跑了,入场时才在基地附近找到它的,又怕它咬人,只好强行带在身边入场,周干事一再说保证管好自家大狗。眼瞅开演了,司仪只得说,“带狗是不允许的,下不为例!你们农场到最外边处坐着,看好狗!”
芭蕾舞剧《白毛女》交响乐响了,红绒大幕徐徐拉开,宏大悦耳的交响乐激动着毛三儿,它伸着长舌头,急促地哈哧着.周干事见它浑身哆嗦起来,预感有点不妙,悄声警告它,“你可得好好待着,不许胡来!”起初毛三儿还算乖巧,万万没有想倒,演到喜儿哭爹爹时“刹时间天昏地又暗”,歌唱家朱逢博摧人泪下牵肠透骨的惨号,感动得毛三儿纵声大恸起来,紧伴着交响乐强大的起伏跌岩,毛三儿跟着台上喜儿忘情地汪汪大哭。
台上台下,正沉浸在无比悲伤气氛中,怎么突然间冒出了狗吠,惊得周围官兵们举头四望。我们最怕发生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毛三儿的哭喊搅了场子,惊得老周霍然站起,拽着它的耳朵就往场外急走。毛三儿哪里肯走,蹲着屁股一个劲儿后退,死死不动,这“爷儿俩”在黑暗里较起了劲儿。满脸怒容的司仪弯着腰压低身子从人群里钻出来,他怒不可遏,用手点着老周脑壳低声狠骂:“X 你妈!还不滚!搅了场子,老子跟你没完!”跟着一巴掌搧去,打掉了周干事军帽。老周自知犯了大事儿,也顾不得拣军帽,一个劲儿向司仪检讨:“是,是,是,我闯祸了。”他弯腰抱起大狗就走,毛三儿太重了,老周抱着它晃晃悠悠走了。狗的这一吼把我也吓懵了,当下拾起周干事的灰军帽,另手拉起小陈,俩人帮护着老周跑出演出场地。
哥仨在远处招待所门口的一棵大榕树旁停了下来,夜幕下的那株古老的榕树,像位慈祥老爷爷,低垂着千万条丝缕的胡须,用巨大的树冠,把我们这三个落荒逃来的闯祸人守护起来。周干事撂下怀中毛三儿,扯着狗的两耳怒吼“你疯了!这是演戏场子,当你是人哪,轮得上你哭吗? 搅了慰问演出,你等死吧!”毛三儿自知惹了大祸,趴在地上吱吱吱地悔哭!我在一边自责说:“老周,也怪我事前没提醒您,平日里我就发现,每次毛三儿听张主任拉手风琴,一到动人段子,它就激动不安,哈哧哈哧起来,还浑身哆嗦,哪料这家伙今晚真得汪汪起来。”小陈也劝道:“周干事,不碍事儿,我倒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咱是坐在场子最外边,离舞台远,台上亮,下面黑,交响乐声伴奏声儿又那么大,演员哪知道下面发生什么动静。再说了,台下没什么高级首长,谁认得谁呀!毛三儿入场他司仪默认了的,出了事儿,他也会想法瞒着!”老周长叹道:“但愿如此吧。”说着又打了毛三儿一巴掌“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毛三儿哆嗦一下,又吱吱起来。
事后回到海军农场,弟兄们可是紧张了一阵子。几天静观下来,也没啥动静,大家也就稍稍宽心了.那晚回家的路上,众人约定,毛三儿搅场一事,谁也不向干校领导透风。
直到五七干校解散时,两位校长也不知道毛三还大闹过那场《白毛女》呢。不过,打那以后,我们再不敢带毛三儿观看正式演出了,它也就配去荣军院里过把狗王之瘾而已。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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