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2022)三等奖作品《石头记·老沙头儿》,作者,高春阳,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此篇微小说附后。
各位朋友看完,咱们讨论一下这篇过奖微信小说,说说这结尾好在哪?为什么高老板给了丧葬礼2000元,而不是500元。大家各抒已见。
石头记·老沙头儿
我以前在东北经营过一家石材厂。
刚建厂那阵子,我连挖掘机和铲车都不认识,凭一股热情被赶鸭子上架。后来才知道两种“大力士”都有铲斗,挖掘机是铲斗朝下,手往下抠;铲车是铲斗朝上,手往上端。
一边建厂一边挖石头,我租了一辆挖掘机,每天在土里“刨食儿”。第一天挖了一整天也没见着几块石头。第二天也是一样,我就傻眼了。挖掘机一天的租金是3000块钱,这样下去,我就赔大发了。
出租挖掘机的老板让我安排一个人值夜班,挖掘机价值上百万,晚上必须有人照看。没办法,我委托村主任请来附近一位村民,老沙头儿,七十多岁,身子骨硬朗,每天晚上打更要50块钱工资,明知有点高,我咬咬牙还是同意了。
老沙头儿在这待了两个晚上,第三天找我了,一脸忧虑,说高老板,你在这儿挖不出石头,每天浪费那么多钱,我看着都心疼!我无奈,说大爷我也没办法,虽说这里是矿区,可石头在土里,我看不见摸不着呀!老沙头儿幽幽地说,俺知道啊。我感到很诧异。老沙头儿问我,高老板哪年生人呀?我答,1971年。老沙头儿说,俺1971年时二十多岁,从那时起就在这打石头啦。哪里有石头哪里没石头,都搁心里装着哩。我惊奇,您老长了透视眼呢?老沙头儿眯起透视眼,说,石头是火山岩浆经过亿万年才长成的,不像庄稼一年一收,就像人有血脉,在土里也是有经络的呀。我不禁肃然起敬,赶紧问,那您来指挥好不好?老沙头儿用手一指百米开外的山坳处,明天在那儿挖!
果然,老沙头儿手指所向就成了我的希望所在。第二天,看着一块块石头像春天枝头的花朵一样次第开放,我心里繁花似锦,立马跟老沙头儿说,从今天开始您不用值宿了,每月给您3000块钱工资,做管理吧,管矿,不用干活儿,支嘴儿就行。
老沙头儿眼里掠过一丝惊慌,唉呀妈呀,3000太多了,2000就行。在村里俺是闲人一个,跟老伴儿混吃等死,2000其实俺都多要你的了。我乐了,大爷,一天挖不到石头,我的3000块就没啦。
老沙头儿眼里放出光芒,这束光芒,照亮了他的余生,也照亮了我的生意。这一干,就是六年。
时间相处久了,我俩感情深厚起来。他每天按时上下班,工作兢兢业业。慢慢地,我把矿上活计全部交给他,管几个工人,有权有闲,每天除了指点江山,闲暇时喜山乐水,看日出日落,霞光里惬意十足。
有时我到矿上看他,除了交流工作,他就给我讲当地的历史文化,这让我开心不已。我对人文的兴趣超过了生意。老沙头儿不单是一幅活地图,还是一部活历史。尤其刷新了我对石头的认知。东北农民朴素的哲学观就是万物有灵。亿万年间火山岩浆能长成石头,乃是“吸收天地精华,萃取日月光辉”而成,是时间的凝聚,是历史的浓缩。
在这片地脚混久了,认识了很多当地的农民。村里就有人跟我吹风了,说老沙头儿脾气操蛋,恶煞一般又倔又犟,村民们都不待见他。谁家孩子吵闹,大人就吓唬说老沙头儿来了!孩子立马噤声。偏偏遇上高老板您这样的好人,重金相聘,硬是把一块豆腐捧成金砖。有啥牛的呀?村里是个爷们都在矿上打过石头,谁都熟悉矿呀!
我就笑了,你说的没错,我用谁都行,不过老天指派他来,先认识我,就是我和他的缘分!
对方说,哎呀,万事开头难,矿上起个头,矿脉就出来了,以后没必要再用他了呀,再用就是白白养活他了!
我就严肃起来,你说的没错,虽说找到矿脉,老沙头儿对我而言已经失去了价值,但我不能卸磨杀驴。
对方说道,啧,您是缺爹养活吧?
我一想这话也没毛病。老沙头儿蹬一辆破自行车,我就给他买了一辆崭新的;矿上他看不住工具,每年都丢这丢那,我从不责怪他。是惯着了。
后来有一天他找我,说上个星期老伴儿去世了。我吃了一惊,咋不告诉我?老沙头儿不好意思了,这些年你对我这么好,不好再麻烦你,不过有个事还真得麻烦你,能不能在厂里给我做一副石头棺材,老伴儿先葬我后葬,石棺毕竟万年牢。俺和石头打了一辈子交道,也算有个善终。这个我得给钱。我一听,这哪里能收您钱?他说孩子你不懂,打棺材这种事一定是要自己付钱的。我怔了怔,那好吧,收您10块钱。
直到六年后的一个冬天,厂里季节性放假。老沙头儿大儿子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老爷子急发心梗去世了!闻言我大吃一惊,连忙赶到他家里。
他的大儿子拉着我的手在灵堂前悲戚,满脸感恩戴德,说高老板给足了俺家老头儿面子,这六年,俺们三个儿女谁也不用操心老爷子,俺们仨原本每月支付的养老钱,爹都不要了,临终前还攒下十多万分给了俺们。您是大好人,俺爹的余生,您比俺们都孝敬。
听到孝敬二字,感觉有点别扭,刚想纠正,摸摸兜里的1000块份子钱,还是止住了。趁对方招呼其他客人的工夫,我在院子里转了转,愕然发现,这些年矿上丢失的梯子、电钻、水泵等大小工具,都规规矩矩地躺在老沙头儿家的仓房里。
我想了想,把原计划随丧的1000块钱,改为2000块,找到老沙头儿的大儿子郑重交给他。这份厚重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想,他眼里闪着泪花说,俺当儿子的都不如你呀!
我看着老沙头儿灵堂上的黑白照片,那张老脸沟壑纵横,沧桑里不知埋藏着多少故事。
鞠个躬,我转身离去。心里明白,谁的照片都有变成黑白的那一天。(高春阳)
《天池小小说》2022年第9期,责编:黄灵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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