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的探查笼罩在巨大的迷雾之中,就像今天在咖啡馆看到漂亮的女店员背对顾客系上系带围上围裙,把呈完美圆柱体的玻璃杯放进围裙小腹以下的兜子里,让我兴奋不已,似乎是日常片段中的某种隐喻。迷雾究其根本是一种状态,同时具备不可预见性与延续性,也就不存在什么挣脱和跳出,唯有在冗长和无限的时间轴上与之抗衡,而结果往往是以个体的遗忘或主观的放弃而收场,前者与后者哪种更残酷,其实还很难说。
小说虽不能说是迷雾蔓延之下的产物,但至少我们寻求对小说的欣赏与创作是包含在这迷雾之中,并不是说我在女服务生当众换上围裙这处即景中找到了小说的题材,或者直接将这幅场景作为小说的开头。无论哪种艺术都与这样的“具体”隔着一段距离,它们的表现形式可能是实存的,但美学根基却是假设性的,甚至是,虚构的。如果可以的话,音乐、绘画、戏剧、影视,每种艺术都是在以它们本质性的特征为世界寻找可能,以及无数种解释中更具优越性的一种。
无涉艺术的人生是有可能的,至少我本人相信这样的可能,因为那样也无可厚非。艺术作为调味品别有它自己的世界和世界观,不论允不允许都是不可避免要独立出来的。不是柏林墙那样高耸具有威胁性的割裂,而是格林尼治天文台本初子午线那种看上去过于随便的东西,芸芸众生来,或者不来,都是个很无所谓的事情,因人而异。假设我站在了标记着“艺术有涉”字样的这边,也完全没有招揽对面朋友的意思,所有能说的、能做的只不过是几句解释性的言辞和在书架不起眼的位置摆下自己的小册子而已。
写作可以是名缰利锁,可以是兴趣爱好,可以是碎片纪录,可以是实用技巧,甚至可以是作为意志锻炼的人生目标,怎样都没问题,写就是了。但我却没办法为自己的写作事实概括这样轻松的理由,它几乎都不是我的主观选择。不是我今天下定了决心明天就去做,而是已经不知不觉这么做了很久,才想到回过头为这件事找个理由。然后惊觉艺术先验于人生,写作先验于我。
像是顽疾像是怪病,如蛆附骨如影随形,不这么做就会变得虚弱;像是行事风格诡异的恐怖分子,在每个无心睡眠的漫漫长夜把你绑架到书桌前;像是轮盘前一掷千金的赌徒,输到一无所有还血红着双眼说要再战;或者是大千世界的旅行者,沿途的赠礼装满了背包,重新上路前总得先整理行囊。比喻是在放弃准确性,它拉远了叙述者与叙述对象之间的距离,这里必要的牺牲是为了做出如下的说明:
写,只有写才是接近迷雾内核命定的唯一途径。
在对万事万物的指手画脚地荒谬激情之中在真理似是而非捉摸不定的相对性面前,行动变得无力,语言开始失真,只剩下无休无止不管不顾地写写写写,是宿命也是机缘,是义务也是意义,如同徒劳地把巨石推上山顶的西西弗。
山顶上有些什么我们暂且不论,反正山路上早已迷雾滋生,上山的过程或许可以看做向迷雾之外求索的过程,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从高空中坠下的一根绳索。一根两根意义不明, 三根四根帮助不大,直到旧问题不断地被解答新问题不断地被抛出,才发现那些绳索竟然连成个热气球,施施然升起,飞上山顶,飞向天空。
前几天发的文章收到“谢谢你”这样的回复让我感到十分意外,所以我愣了一下,然后又楞了一下,这一愣就愣了几天。因为一直没有想到得体的回复。我又做了什么值得被这样认真而热忱地感谢一遭呢?说着“不用谢”未免自大,说着 “也谢谢你”未免客套,发省略号未免失礼,发表情符号未免轻佻。
我思考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它既是台词也是祝福,
酒杯斟满、举起,
一个真正的写作者配得上这样的句子:
“谢谢你,敬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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