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百度，灯火阑珊（之七）
之七
胜佛于白乔言：“俺要于楚楚渡劫，白乔女主，若有不便请自忙去了。”
白乔心思自己也曾度过这样的仙劫，知道多么艰难，多么危险，多么痛苦。然亲历了却并非目睹，她心生好奇，遂不愿离去。
胜佛见白乔不动，言：“虽说楚楚渡劫在即，可仍不知来时，或顷刻便至，或须等三五日，十余日，白乔女主如有不便，请自便就是。”
白乔笑言：“我已成妖仙，赖不济也有万年寿命，平时闲暇无事，就几日时光无甚影响，我等的起。”
胜佛摇头道：“时光如闪电即逝不回，要紧抓修行，不可浪费虚耗。”
白乔言：“人间有言，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我较你年轻，也是有大志向的，像这般机会是大长见识时候，因此不算浪费时光。”
胜佛说不过白乔，默然降落山头，于楚楚稍近盘腿坐下，凝息打坐。
白乔落于胜佛身旁，也坐下无言，似这般等了数天，白乔终于烦了，就凝视胜佛脸眸。
胜佛闭目凝神，片刻用腹语道：“白乔女主，你这样瞅俺老孙干啥？”
白乔乐了，说：“猴子你真是高啊，着眼还知我望着你。不过不是说佛门之人修行之时心无旁骛，你却怎得分神看我？”
胜佛默言道：“这就是谬传了，我佛慈悲，心无旁骛是真，但并非不闻世事。我佛有佛眼神通，于闭目间观三界百态，人情冷暖，此也是修行。佛祖如此，菩萨亦如此，善哉。”
白乔叹道：“慈眼视众生，慈耳辨其声，心如明镜子，善恶照其形。观音观音，就是这般来的吧。真了不起，似我等这般妖仙，何时能有这样修为？”
胜佛笑道：“修行若有正知正解，离成正果亦不远矣。”
白乔想想说：“猴子我发觉……你自成佛后真的变了好多。”
胜佛疑问：“俺有何变化？”
白乔笑道：“还记得当年，你自封大圣之时，也算是万妖之王，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当时我于你小去六千岁，也像姐姐那般叫你猴子，你听得急道，要叫你大圣，齐天大圣。那时那个名号好响，响彻九霄，震惊环宇。你偷蟠桃，砸瑶池，闹天宫，抗天庭，几成万妖之偶像。可谁想……”
“可谁想最后竟落得被压五行山下场。”胜佛轻笑道，“大圣齐天，威风八面，听得很爽，却是一时执念所为。只想得海阔鱼跃，天高鸟飞，却忘了还有天道约束、因果报应；也不知天外有天，做人当内敛自醒。年少轻狂无罪，自由向往无罪，罪却在于无知短视。”
白乔想想说：“也是，看现在的你，的确比那时你沉稳的多。而我们妖界也是自那次动乱血洗后重整秩序，才有这人妖同求道的局面。人间有语：无规矩，不方圆，便是如此。”
胜佛言是，然后愠怒道：“话说白乔女主也要适当注意自己语气，虽说俺不予你计较猴子之称，但论俺仍是你的前辈，虽谈不上用敬语也不该这般平辈口吻。”
“是是是，胜佛大人。”白乔吐下舌头，心说这猴子还是有些介怀的。
正想着，天空突然转暗，涂山四周登时黑了下来。
“要来了？”胜佛圆睁火眼，金睛忽闪直刺黑幕。
白乔也是施了法术，二目如灯般瞧着楚楚，却见朦胧中一道火光击中大树，大树燃起大火，火焰瞬时漫过楚楚身躯。
“此乃火劫之天火劫，南无观世音菩萨。”胜佛见此说明，口念菩萨号。
“是如此我们该当如何？”白乔见此忙问道。
胜佛言：“渡劫乃是自事，俺们就在此观看就是。”
白乔奇道：“猴子你不是说助她渡劫嘛，怎就在这干看？”
胜佛言：“帮助无他，做个见证。”
白乔闻言有些憋闷，心说这叫何相帮，但想起自己渡劫时，二姊好像也只是站于旁边看。
渡劫如人间科考，无人帮的，只靠自身，这就是规矩。
却见楚楚于火焰之中，表情甚苦，她筑起水墙护住自己，然水墙登时消失，再筑再消，如此反复。然如此拼耗，法力终会用尽。
烈焰熊熊，早已将楚楚身躯吞噬，然至此时，也不见楚楚发出一声，白乔见得急了，以为楚楚已形神具灭，忽的眼泪迸出，如断线珍珠般落下。
胜佛以手拈之说：“所谓劫数，乃是天运对修真者此前生平的一段总结，以灾劫洗去曾有种种劣迹，如果修真者承受住了，直到洗净铅华，便成了，如果劣迹多了承受不住，也就形神灭了一消了之，此乃天数。俺算楚楚自修炼来未出山去，也未做甚坏事，应快结束了。”
话音未落，那天火却已燃尽，只留下遍地焦炭狼藉，原先青草巨树都已不见。白乔赶紧跑去瞧看，却哪里见到楚楚影子。
“楚楚你在哪里？你其实很强，我不信一场天火就难住你，快出来，我还要看你千年后的模样。”白乔急忙四处叫道，声音悲切。
胜佛言：“奇哉怪也，前些时日你们还彼此争斗，今日怎得女主你如此担心焦虑？”
白乔闻言怒道：“你这从石头蹦出的臭猴子，莫非心肠也是石头做的？你们佛门不是讲究慈悲为怀吗？怎么楚楚形没了还这般平淡语气，你的慈悲心呢？”
胜佛言：“佛祖慈悲，也只能教众生知因果，却不能代众生了因果。劫数本就是命数，俺们只能旁观，无法援手，伤感也是徒劳。最初俺两次差女主走就是如此，女主不走，现还为这陌路人伤感，实属不该。”
白乔听了更怒，不由吼道：“什么陌路人，什么不该，如果这样想不是太自私了吗？我是不像你知道什么大道理，但我也是修行几千年的妖仙，也是明辨是非的。自私大错，自私特错，当年你大闹天宫时，若不是自私只将盗来仙桃仙丹于自家分享，导致妖军实力不匀，若不是你自私只护着自家猴众，也不会导致妖军那样惨败，而后血洗的惨剧。总之不管你怎想，我是不会像你当年那般。我会以别人喜而喜，别人忧而忧。似这般才算不枉一场修行。”
胜佛听了一笑：“既如此，那还恭喜白乔女主顿悟。”
白乔闻之愕然，一时不明顿悟什么，忽然恍然道：“原来胜佛是让我明白之前与楚楚争斗实际是自私的想法。故意那么说的？”
胜佛言：“菩萨有云：人且不贪不嗔不痴不愠不怒，五蕴皆空，是大修行矣。人如此，妖亦如此才是正道。”
白乔说：“我是明白了，只是可惜了楚楚，她……”
“这倒不用担心，她在这。”胜佛将手一摊，露出一青色琉璃珠子。
白乔不识，胜佛解道：“这个便是楚楚原型，清溪水胆。想是那天火将她二次炼化，返璞归真了。”
说着对那珠子吹了口气，一扬手丢了出去，却见楚楚站立当场，原先两只绒绒尖耳不见，取代则是人的圆耳。
“恭喜你渡劫成功，现成仙体，这次洗炼，不亚于二次重塑，涅槃再生，你要珍惜，好好修行，多得善果。”胜佛言道。
楚楚谢恩，终张口求教道：“但不知胜佛安排我，以何修行善果？”
“这个且容易。”胜佛又传给楚楚一根一尺二寸长红线，言，“先前月老曾托俺为他找个行事的人，俺就想到你。这次渡劫成了，你就代月老在这人妖两界行红线之事。成就姻缘越多，你的善果越多。俺看你出身于这涂山，就以这涂山为道场吧。”
楚楚点头称是，又问白乔：“你是姓白？”
白乔愣言：“是啊。”
楚楚略想一会儿，对胜佛言：“我自还没有姓，可是这姓不能自主起的，还请胜佛赐姓。”
胜佛愣下，些许苦恼言道：“你生于涂山，长于涂山，又以涂山为道场，那就以涂山为姓吧。”
楚楚甚喜，又对白乔言道：“白乔前辈，多谢你与我见证，千年后请再来涂山，相信必不负所望。”
这些往事已过六七千年，白乔虽未再去涂山，但听闻已经够多，今日涂山却已不是当年之涂山，今日涂山楚楚也不是当日之楚楚，而今日之白乔还是当日之白乔吗？
白乔想着，转身离开枇杷树下，只留下那几盏灯笼，还在不住摇曳。
昆仑境，竹林中，小屋内，夏婵于床榻坐起。这一觉睡得通透，疲倦烦闷尽一扫而空。
她略舒展腰肢，忽听得窗外琴弦声又响，这次是离得近了，夏婵听得分明。琴声婉转悠长，仿若泉水叮咚，又好似溪水潺潺，与昨日又有不同。
夏婵于自己说：“今日当小心，勿扰得这位元上。只待远处看着，能瞅见面容也好。”
想着夏婵便下的床来，轻抬腿，缓落足，悄悄摸出小屋，于门槛处往林海中观瞧，可哪里瞧得见？只是琴声不绝，却不知哪里发出。
夏婵怅然，以为无缘，只一低头的功夫，却见一翩翩白衣于己咫尺间抚琴，就坐在幽道绿草之间。
众里寻你千百度，本以为海角天涯难相述。孰能料，你就在抬手咫尺处。且难料，这咫尺比天涯让人更心猝。
夏婵旦伸出手来空抓了几下，却不知下步该如何是好。
（未完，请看《梦里百度灯火阑珊》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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