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世界上没有什么法则是一成不变的,阿婆的一招鲜模仿者众多,他们有的甚至在“要”的时候,加入了铜锣,在这种形式下,阿婆反而成了后来者,有时候唱不动,有时候则惹人反感,跟人起冲突。
馒头也再也不能满足我发育的需求,我想吃鸡腿,而且一天一顿,明显不够。
就在那天,我遇到了刘哥,他在众人的拥护下进了一辆豪车,说“豪”是因为馒头店的老板宁愿冒着被我偷吃馒头的风险,也要多看那辆车以及众人拥护下的刘哥,尽管刘哥走路的姿势很像猩猩。
“啧啧啧,体面,体面人!”馒头店老板不住的赞叹。
我也想体面,我也想“豪”,我追了上去。
车窗里头飞出一支烟蒂,我奋不顾身地跳了过去,烟蒂划过空中闪出点点火星子,在即将坠落的时候,被我的中指和食指给夹住了。
“喂!小子,找死啊!碰瓷儿啊!”车里传来一阵咒骂声。
“那小子身手不错嘛,我下去看看!”车上走下一位穿着皮夹克的男人。
他很高,我踮起脚,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啊?”那个男人拍拍我的肩膀。
“你叫我阿嘘就行。”第一次有人拍我的肩膀,不是摸我的头,我有些意外更有些不适应。
“阿嘘,你在这儿搞什么鬼啊!”阿婆过来重捶我的脑袋,“对不起啊!老板!”她转头跟那个男人道歉,语气中有点恐惧。
“大妈呀!这是你家孩子吗?挺机灵的,我们这边缺人,要不我帮您带带?”那个男人声音沙哑,语气却十分强硬。
“哎呀!他就是个土孩子,坏毛病多,大哥您说笑啦,平常端个尿盆子还行,做事就算了吧!你看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将来……”
“一百,够不够。”
“哎呀!大哥,你看这……”
“两百?”
“真不能……大哥。”
“再加五十呗?”
“阿嘘,叫爸爸!”
我头也不回地上了那辆车,阿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但我看到反光镜里的她,身子在颤抖。那段时间,我时常听阿婆讲,馒头加鸡腿两个人吃,有时候不够。
而那个花大价钱买我的皮夹克男人就是刘哥,我认为刘哥有眼光。
在车里,刘哥问我都会什么,我说唱歌。
他说,你唱一个听听。
我清了清嗓子,开唱,这首歌就是出自阿婆的拿手吟唱。
可是我只唱了一句,他就让我停下,面露痛苦的神色并不住地干呕,“兄弟们,我刀呢?”
还好兄弟们都拦住了刘哥,刘哥缓了缓情绪,“以后,我是说永远,不要在我面前唱这首歌,明白没有?”
我点点头,再后来,刘哥去KTV也从来不带我,据说是有了阴影。
人与人之间信任的崩塌,往往在一夕之间。
七
“你说你学点啥好呢?”刘哥捏了捏我的胳膊,“这个身板出去砍人估计够呛。”
“跟‘佛爷’吧!要不?”有人提议。
“大哥,你叫我。”一位面色和善,挺着肚子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没有摸我的头,也没有拍我的肩膀,他轻轻捂了捂我的脸。
“这个孩子怎么样?”刘哥躺在椅子上。
“行!”他回答。
“佛爷”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里,他的眼神会说话,我竟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也愿意。”
“聪明,我要定了,刘哥!”大厅里众人大笑,笑声很纯粹,和以前在大街上要饭的时候,周围人的笑声,完全不一样。
“佛爷”把我扛了起来,我坐在他肩膀上,我看到大厅的门匾上写着“忠义”二字。
“跟我念,这叫忠,这叫义,背叛刘哥就是不忠不义,坏了忠义就是坏了规矩,坏了规矩,在江湖上就没有立足之地,没有立足之地的男人,就不叫男人,你是男人吗?”“佛爷”大声说道。
“是!”
“那要怎么样?”
“要忠要义,不能背叛刘哥!”
“聪明,哈哈哈!”‘佛爷’转过头,伸出手跟刘哥做了个回见的手势。
满堂喝彩。
我开始跟着“佛爷”混。
“佛爷”说,吃饭就是用嘴,说话也是用嘴,所以嘴巴一定要勤快,不能憋着。
说话好听的人不愁饭吃。
他看见菜市场的大妈叫姐,看见商场里的营业员叫哥,遇到夜总会的老板叫“总”,他逢人便笑脸相迎,极为热情,却又始终与人保持三分距离。
没有他要不到的款,也没有他搞不定的事,因为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他是谁,我逐渐听到了“笑面佛”的称呼。
他说,他是个跑业务的,我觉得不像,哪有业务员这么威风,到哪儿都有茶喝。
他倒像一根线,将这条街上所有的人和事儿都串在一起,然后以他所能串到的信息作为能力的体现。所以每当有纠纷的时候,他都第一个出现,矛盾双方花钱请“佛爷”解决问题。
往往一顿饭,双方就握手言和了。
当然啦!要是矛盾再多一点,他就会收取年费或者月费,俗称——保护费。
保护费的多少因人因事儿而定。他说,业务要灵活,要多跑,不能死板,一切都在变,除了忠义之外,其他都可以变。
我有点好奇,我问他,这不是警察或者政府该干的活吗?
他说,我们是公民,有责任为国家承担点义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请叫我有偿雷锋。
八
“佛爷”和刘哥都曾告诉我,人在江湖,落难是常有的事儿,所以做人做事儿一定要留余地,讲忠义的人一定要帮落难兄弟一把。
我说,好。
可是现实最神奇的地方就是:随时把你的脸打成鞋拔子。
刘哥太自信了,他扩充人手,开始把“生意”往外延伸,人多必然嘴杂,不仅嘴杂而且还不好管,刘哥毕竟没学过MBA,那些新人打着他的名号到处闹事儿。
我也渐渐知道,原来街的另一边,也就是马路牙子的那边,也有一个江湖,他们也讲忠义,也有刘哥那样的人,但大家都讲忠义,在面对挑衅的时候,双方便只能拼拳头和菜刀啦!
刘哥很强,那一战,法制栏目的主持人在电视里说,是腥风血雨。
城市里到处流传着刘哥的传说,他们到处吹嘘是刘哥的小弟,说这个城市是刘哥罩的。
刘哥有那么神吗?他还是一顿饭吃两个鸡腿的刘哥啊!
“佛爷”没有因为日渐强盛的刘哥而欣喜,反而面色凝重起来。
那一天还是来了,无数的警车充斥在街头巷尾,我从学校刚回来,看到全副武装的警察叔叔,吓得我扔掉了刚开始尝试收取的“5毛”保护费。
刘哥,“佛爷”进了局子,后面跟着的还有各种染着奇怪颜色的小弟。
“佛爷”担了所有的罪名,因为刘哥说他最讲忠义。
刘哥说,世道变了,砍人的“生意”不能再做了,做些“小生意”还是可以的。
他说,“小生意”是上面老板授意的,“小生意”指的是啥,我不懂,老板是谁?也不得而知。只知道他撤了“忠义”的牌匾,将各种堂口包装成“某某娱乐城”,“某某会所”,“某某大酒店”的字样。
他甚至开始投资,投资各种“小生意”。
他开始念叨股票啊!金融啊!之类的词语,身边的人也开始换上西装,我也有一套小西服。
他说:以后对外不要叫我刘哥,请叫我刘董。
众人回答:是,刘哥!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新的开始,但事实上,刘哥亏了好多钱。
当年到处吹嘘刘哥很强的那帮人,先开溜了,领头的是“神算子”。
“神算子”是个会计,在刘哥最强盛的时候加入,有人亲眼看见他左手算账,右手砍人的场面。
刘哥问:已经决定了吗?
“神算子”:是老板授意的。
刘哥:理由呢?
“神算子”:所有人都在买地盖楼,你为什么不?兄弟们跟着你不就是为了发财?
刘哥:盖个屁房子!
“神算子”:呵呵!
九
就在刘哥坐在摇椅上慢慢摇的时候,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数高楼拔地而起,除了刘哥的地盘,其他地方都在推倒重建,沙石尘土,一度让我联想起了记忆中充满饥饿的山沟沟。
刘哥还在打理他的“小生意”。
我的身体逐渐硬朗起来,也开始稍稍帮他打理,尽管我擅长人际交往,可我却不喜欢。
我不喜欢动粗,收账,以及各种夜总会。
我开始做一些刘哥觉得很低端的“小生意”,因为我拿着“佛爷”教我的那套到处混圈子。
我喜欢没人认识我,却又对我另眼相看的感觉。
我认识了一些土豪,我总能在他们身上找到为我花钱的突破点,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我的,但是我知道,我并没有逼他们花钱,另外,即使是骗,当时的他们也是最开心的。
眼神不会骗人。
刘哥看我乐得逍遥,便也无所谓了,直到江湖上开始传出“扫码哥”的名号,他才觉得事情严重起来。
那一天,厅堂内有好多人,所有人都劝我跟刘哥认个错儿,别再到处玩了。
我摇摇头,亦如我当年上他的车。
他甩甩手说道:
“随你去吧!你还是这边的人,不过,以后跟我就没这么熟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以后我就只能做一些“更小的生意”了,除非是有重要的事情,否则我是没有机会随时见他的。
那天我把行李搬离堂口,我发现刘哥的堂口已深埋在各种高楼大厦之下,大厦之上硕大的横幅上,“神算子”这几个字显得极为扎眼,而外面的马路牙子已经扩充了好几倍。
各种广告,招租,大幅的电影广告,互联网活动信息层出不穷……
刘哥也许真的只是成为江湖中的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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