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极少对异性这么迷恋,并非是小敏有多好的面容,而是她几乎满足了我对未来另一种生活的所有幻想。
她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街边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我手里拿着新鲜出炉刷着甜酱的烤肉串,在人流攒动的红绿灯路口等她。
她见到我说:“刚买的裙子,开那辆车的人素质真差。”她指的是蓝色裙边上的泥印。
“是坑里的积水溅出来的,对吧?”我试着拿着一张纸巾借着路口的微光,想将那道泥印擦拭干净。就像小时候,和她一起在田间奔跑,她被调皮孩子拌倒,我扶他起来,拍打她身上残留的乡间土壤一样。
而这一次,她拒绝了,“这么多人,不合适,回去再说吧!”
“那坐地铁?还是……”我小心问道。
“走回去。”她随便丢下了这句话,便沿着斑马路,开始往对面走去。
我跟在后面,她的长发很美,同居这么久,我第一次有些慌张。
我慌不是因为别的,我失业了。
二
我的工作比较简单,就是帮富豪们花钱,自助自取的那种。局子里的人称呼我为诈骗犯,江湖里的兄弟叫我“扫码哥”,因为那些有钱人在我眼里就跟各种支付码一样,可以任意支取。
然而十几年未曾谋面的小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第一次对人生有了某种膨胀的念头——结婚。
我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带着礼物,将这个喜讯告诉了那位江湖大佬。
大佬点了根烟,摇了摇头,似笑非笑,他说:
“金盆洗手可以,你需要完成最后一个任务。”
“没问题,骗什么?”
“不用骗……”
“那做什么……”
“帮我杀个人!”
我惊呆了,差点晕了过去。
“怎么样?”大佬坐在摇椅上,屋外的阳光止步于他跟前,那些平日与我称兄道弟的同行则躲在暗处,没有人为我说话。
“杀人不是我们的专业啊!刘哥。”我乞求道。
“江湖规矩都忘啦?金盆洗手拿什么洗?”
“血洗!可是,杀只鸡不行吗?”我一直以为这个传说只是个梗。
“不想做,就继续当你的‘扫码哥’。”刘哥从摇椅上探出了头,脸上的笑容让我觉得异常狰狞。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个离不了职的小员工,而面前的刘哥,很像电视里描述的恶老板。电视里主持人通常会在节目片尾,告诉我们要拿起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权益,那我这样的有没有呢?
“别给我动歪脑筋!”刘哥一巴掌将我从幻想中抽离出来,“你家,还有你那个小娘子,我们可都知道!”
还是熟悉的感觉——真尼玛疼。
三
小敏在台阶下面,我在台阶上面。
台阶下面是柏油路,小敏说,下面人少,不挤。
可是我喜欢在台阶上面走,因为上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挤在他们中间,我有一种安全感。这是多年职业习惯导致的,因为在人群中,方便隐匿与逃跑。
这跟打游戏时队友教我的一样——落单会被抓。
可是今天不一样。
小敏认真地吃着我买给她的烤肉串,油光满面。尽管人群已经散去,但我抓着她的手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所以,我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从她的右侧走到了她的左侧,小敏很自然地将手里的烤串换了位置,我的右手紧抓着她的左手,她的头偎依在我右肩上,脸上呈现的是意外的窃喜。
我自豪极了,她也是有安全感的。
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我想撕碎左边口袋里刘哥给我的,包裹着杀人目标的信封,可右脸还残存着那一巴掌的疼,脑海里则忽地窜出刘哥在我耳边的几句忠告,
“做我们这一行,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就跟骑自行车一样,停下来就得倒,这车上不止你一个人,我也有老板,你从小跟我,你是知道的。要退出就得付出代价,这个信封里装着那个人的资料,我给你时间和机会好好考虑,你那个区的生意,我让兄弟们先接手,是去是留,你想清楚。”
要是孤身一人,我可能就收拾细软跑路了。可现在不一样,我有了小敏,我害怕她受牵连被报复。
“唉?你看。”小敏拉住我,“这个人像不像我们隔壁那个古怪邻居?”
小敏说的是电线杆子上的“警方通缉令”。
“体型也不像啊!”我看不出来。
“不是,你再仔细瞧瞧,那下巴上的小胡子,还有嘴唇右边的那颗痣。”
我按照她的意思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
不得不说,小敏作为女人,观察力方面那是相当厉害。
“还真是,你怎么那么聪明。”我抚摸着她的长发。
“这都是基本操作,我‘连连看’常年全服第一。”
三
我是半个月前才与她再次相认的。
她迎面走来,我迎面过去,过程中有些巧合,冥冥中像是有老天爷在指引,所以我开始信命,也对未来抱有一丝期待。
这么长时间以来,小敏从来不问我离乡十几年我做过什么,我也没问她的现在和过去,我俩对各自印象都停留在小时候炎炎夏日捉田鸡的瞬间。
美好且真诚。
我不想破坏这样的氛围,所以一路上,我至始至终都没有跟她提我“失业”的事情。
而她倒是饶有兴趣地跟我普及起法律常识。
“杀人犯最高死刑。”她擦了擦唇边的油。
“嗯?哦。”我有点意外。
“我说的是那张‘通缉令’上的杀手。”
“你懂法律?”
“上学学过。”
“那我再考考你。”我佯装淡定,“诈骗犯被抓,坐多久的牢?”
“看骗多少喽。”
“气功大师王森森那种,天天上电视装神仙,还不被抓的那种,怎么判?”
“你怎么知道他是骗子,有那本事,干嘛要做骗子?”
“他是……”我一时无话可说,因为我没办法跟她解释,那位气功大师和我一样也曾是刘哥的手下。
“那我要是抓到那个杀手呢?”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开始转移话题,随便问了一句。
“怎么?你想做英雄啊!”
四
在和小敏同居的日子里,刚开始我是有些不太适应的。
由于职业的关系,我喜欢上“夜班”。而为了工作效率,我必须确保精力充沛,所以我喜欢睡懒觉,当然偶尔为了照顾刘哥的“生意”,我有时候也会起早。
而小敏不一样,小敏作息规律,早上6点就会起床晨练,她喜欢整洁有序,所以要求我牙膏牙刷和她一样摆得整整齐齐,统一朝右,另外,我们俩的被子,她要求必须叠成豆腐块,我不明白两个人的生活,需要这么严谨吗?
然而这只是一些小细节罢了,作为爱她的我来讲,一切都是值得包容的。有个姑娘时不时在你旁边念叨,晚上还能在一起腻歪,这不就是幸福吗?
同理可反推,单身狗确实可怜。
我俩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7点半,看着她脱掉鞋子,漏出长裙底下修长大腿,依偎在沙发上的样子,我有点把持不住,上前就想一顿腻歪。
“看你急的,先去把鞋子换一下啦!”她用脚丫撑住我的脸。
“遵命。”我连忙跑到大厅口置换了拖鞋,拖鞋架子上有一面长镜子。
我大概好多年都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地瞧过自己了,侧面看还真有点梁朝伟的气质(哈哈哈)。
“我这么帅,脑子又不笨,干嘛做诈骗犯?”我扪心自问。
更何况,还有个这么好的姑娘呀!
“砰”的一声,屋外传来一阵巨响,将我从意淫中抽离出来。
“外面怎么啦?打开看一下。”小敏甜美的声音实在是催得我心痒痒。
“这真是时候!”我有点不爽。
我打开门,门口躺着一辆山地车,旁边站着的则是一位剃着寸头的中年男人,他那性感的小胡子,以及唇边的那颗痣,无不说明着他的身份——我们的古怪邻居。
为什么说他怪?因为他从来不跟我们打招呼,即便我俩扯直了嗓子,他也不搭理。
“要帮忙吗?”我指了指地上的山地车。
他摇了摇头,仍然没有理我,但我可以确认的是,他能听到我的声音,所以他不是聋子。
他俯身扶起车子,“龙头有点歪!”他一掌给拍正了,手臂上的肌肉嚣张地鼓起。
我再次确认他也不是哑巴,是力气好大的猛男。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楼道,掀起了他的T血衫,我看见他腰间别了一把黑色的物件儿。
我揉了揉眼——是手枪!
我朝他笑了笑,亲亲地关上了门,在门背后徐徐喘了好久,直到透过门眼看他进了房门才总算平复了心情。
“这么巧,难不成这邻居真是那个通缉令上的杀手?”
一惊一乍之间,已经过去了几分钟,沙发上小敏已经睡着了。一路走回来,应该是累了,我给她盖上了被子,准备坐在阳台外面抽根烟压压惊。
正当弯腰的时候,才猛然想起,裤袋里还有刘哥给我的信封呢!
我拆了开来,信封里的照片上也是一个长着小胡子,右边有痣的男人。
什么鬼!都长得这么邪门!
五
我认识刘哥的时间,说实话我记不太清,我对除了钱之外的算数基本没概念,如果一定要说个时间点的话,应该就是在我从一天一顿改为一天三顿那段时间的某个节点吧!
那个时候,我还在跟一位老婆婆混,她用一个馒头邀请我出山,我掰了一半给了小敏,我们俩就着烤熟的蝗虫,吃完了人生中最难忘的一餐。那年天下大旱,幸好我俩什么都能吃。
我揪着她的小辫说:我跟婆婆去外面淘些吃的,你就在此地,不要动。
她的小辫在风沙中飞舞。
我跟在婆婆后面,在一处土坡上小解,土坡下面河床已干涸一片。
“你刚出生那会儿就是从这里捞上来的,个头儿很大。”婆婆说。
“我是从河里生出来的?”
“笨孩子,河里怎么生孩子。”她用拐杖敲了我一下屁股,尿尿的节奏瞬间被打断。
我也不敢多言语,她继续说道:“你跟我去外面,得要有个名字,万一丢了,也好找。”
“我想想,该起个什么名字呢?你从水里捞出来的,就叫……阿水?”她抓了抓花白的头发,“阿水这名字,不够土,不好养,狗蛋儿又太多啦,去城里登记也不好区分,哎呀!愁死人。”
“阿婆啊!我尿好了!”
“嘘这么久,真是的,上辈子是做龙王的吧!”婆婆有点不耐烦,转而又好似开了窍,“就叫阿嘘吧!怎么样?”
她用力压了压我的头,自豪地放声大笑起来。我敢保证这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
然而阿婆的绝技并非止于此。
我们进了城,一老一少能干啥?当然是乞讨咯,阿婆对我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千万不要跟他们一样跪着,讨饭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她指的是那些沿街乞讨,跪在地上,举着牌子可怜兮兮的人,但他们大多面色红润,看起来比我俩要壮硕得多。我想,他们应该吃了不少馒头。
“看着啊!”阿婆拉着我,走到一处饭店门口,清了清嗓子,对着里头的人高声吟唱起来,那声音有点像村里做丧事一样的哭腔,又有点像乌鸦的哀鸣,但貌似唱出的词句又是祝福,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然而,店里的老板急了,“行行行,我这儿有几块钱,您去别的地方唱,成吗?”
我惊呆了!当天,我俩吃了八个馒头。
“阿嘘,这叫‘要’,不叫‘讨’,一点不丢人!”阿婆又再次压了压我的头。
我兴奋极了,我想留几个给小敏。
阿婆说:“留给她干什么,回去都干了。”
说完猛敲了我一棍子,我不敢言语,只是努力地往身后看了看,那里有我跟婆婆日日夜夜走过的路,我实在没勇气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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