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6日,《世界首例免疫艾滋病的基因编辑婴儿在中国诞生》的新闻报道,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一起触及道德伦理底线的轩然大波。
中国科学家贺建奎宣布,一对名为露露和娜娜的基因编辑婴儿在中国深圳健康诞生,这对双胞胎的基因经过人工编辑,使得她们在出生后可以天然抵抗艾滋病。
破碎的基因链,引发世界范围恐慌的,不仅仅是对人伦道德的关切,
更应该是那个从基因链的缺口处死灰复燃的罗伯斯庇尔的幽灵。
“人生而平等,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指出,所谓社会契约,即每一个平等的社会成员让渡出一部分自己的权利,交给一个集权者行使,而集权者也需要负担保障社会成员生存和发展的义务。
继社会契约论,衍生出两个互为极端的孪生兄弟——其一是“民主”,其二是“专制”。一切的缘由在于,社会契约论本身就是一个带有本质歧义的理论,它就像一个工具,具体在于被如何操纵和利用。
图源网络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尚未考虑霍布斯所言的利维坦,就被罗伯斯庇尔奉为圭臬,以至于将一场破除旧制度的大革命彻底演变成一出合法契约下血腥厮杀的闹剧,让“合理的犯罪”在大庭广众之下喧嚣。
勒庞在《乌合之众》中点明,法国大革命之所以变成一出群众狂欢,其缘由在于社会契约将参与者变成领导者旗下毫无理性的追随者,“因为个人利益与整体利益紧紧结合在一起,所以为了保护个人利益的私欲呈几何倍数扩张,却假借整体利益的借口,打压那些不愿意让渡权利的人”。换言之,专制之所以为专制,是因为在大部分人让渡了权利之后,理性的少数人其实是非自愿被迫让渡的,因为“少数必须服从多数”,虽然这个大多数尚且不明白自己所追求的是什么。
质言之,当大多数群众发现自己的权利让渡其实是非理性和模糊不清的时候,却已经被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利维坦束缚住手脚。以至于导致了托克维尔所说的,“人民终究在发现受骗后,试图用新的一场革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综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学界之所以称“社会契约论”以及卢梭是现代民主政治的肇启,并非是因为“社会契约论”本身具备多么完善的体系足够保障人民的权利,而是因为——不论是孪生兄弟中的“民主”或“专制”,尚且都处于社会契约论的大前提之下,也即霍布斯所谓“人民由于社会契约的基础对利维坦保有底线的反抗权”。
正因为社会契约论的不完善之下仍保有一处足够人民喘息的空隙,方才具有相对主义的优势,得以在人类社会中不断发展壮大。纵使孪生兄弟之间仍然在两个极端中间互相对抗和融合,罗伯斯庇尔的幽灵也在历史中时隐时现,但是终究不至于突破社会契约的轴心。
人民在此时尚且具备喘息的机会和自卫的底气。
图源网络“久居安逸者必将被历史的战车抛弃”,社会契约如同一个温室,让人们自负地以为社会必将在社会契约的框架下发展。
但是,一旦社会契约的框架被突破,以此为基础建立的一切社会制度都会面临崩溃的威胁,以至于“利维坦”冲破契约的限制,将人民得以喘息的最后机会填塞。
基因编辑人的出生之所以引发如此巨大的抗议和伦理道德的批判抵制,从科技的角度来说是“不可控的未来因素”,从部门法的角度说是“未知的法律风险”,但是溯及本源的法政哲学——基因编辑的实现,实质上是对社会契约论轴心的突破。
而社会契约框架之外的社会制度,无非只有更恐怖的封建制度和奴隶制度。
科技的进步,导致社会制度的倒退?
看似毫无逻辑的悖论,如果挣脱了现有的语境,就会变得符合逻辑——基因编辑的潘多拉魔盒被打开,必将导致社会基础走向的变迁,其所带来的未来,极有可能是“罗伯斯庇尔”作为一个固态优等阶级的死灰复燃。
第一问.基因编辑的实现对社会契约论轴心的突破是什么?
论证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需要对人类的社会性质步入近现代民主进程之前的段落拿出来作以分析和对比。
在西方法政思想家提出“天赋人权”理论之前,也即在资本主义兴起之前,整个社会基本上处于大部分封建制、小部分奴隶制的情况。封建制和奴隶制是人类历史上阶级分化以及阶级压迫最为严重的境况,在本文的语境下,我们需要关注的并非封建制和奴隶制的内部构造,而需要将注意力集中到此二者本质上相同的轴心上——人人生而不平等。
正是在“人人生而不平等”的轴心背景之下,在以天生血统高贵划分阶级贵贱的时代,所谓的人民权利思想才在天生层面受到压迫和限制,使得上层阶级者自以为“君权神授”,也使得下层阶级者自认“血统卑微”。在“人人生而不平等”的轴心环境下,陷入难以突破的循环,以至于处于受压迫的阶级在思维能力上欠缺追求上层权利的意识。
说得更贴切一些,处于“人人生而不平等”的轴心背景之下的两个彼此对立的阶级,并没有在实质上产生激化的矛盾和摩擦,甚至于这种关系就是当时的一种畸形的、来自于血统的、来自于神赐的“社会契约”。我们可以说,这种“社会契约”,正是“人人生而平等”的社会契约论轴心的侧面——是卢梭、洛克构造的社会契约论框架之外所抵抗着的,同时也是处于温室之中的人们逐渐忽略了的危险。
而我们之所以渐渐忽略框架之外的危险,类比于“人人生而不平等”的轴心环境下两个对立阶级形成的自然而然的“相处方式”,原因不言即明。
“社会契约论”所构造的框架,带来了天赋人权的民主思想,将天生的血统推入人民之中,将贵族所谓的神像推出权力的竞逐......所有的革命性改变,都是一种轴心的突破,是对“人人生而不平等”的时代轴心的突破。
正因为打破了这个时代轴心,方才使得人们突破封建制和奴隶制的框架,进入新的时代轴心所编制的框架之中。而“民主”和“专制”这两个孪生兄弟,也只能局限在这样一个时代轴心之中,在轴心编制的框架之中运作和争斗。
只要这个轴心没有被突破,那么由这个轴心编制的框架就不会坍塌,极端的“利维坦”就不会脱离人民主权和人民反抗权的压力,真正成为人民无法抵御、只能忍受的实体。
但是,请注意,上述所言的——不论是霍布斯《利维坦》中所说的“反抗权”“战争权”,还是洛克《政府论》中所言的“人民有权利通过暴力的方式迫使主权者交出原先由人民让渡的权利”——这些属于人民的底线的安全和民主的最终保障——全部都存在于“人人生而平等”的社会契约论轴心背景之下,全部都是由这个社会契约论轴心所编制的框架之中的内容。
现在,回到问题本身——基因编辑的实现对社会契约论轴心的突破是什么?
在第一个部分,笔者仅下一个粗浅的结论:基因编辑的实现会成为打开社会契约论轴心的工具,让人类社会回归社会契约论框架之外的另一个侧面的轴心时代之中。
第二问.基因编辑技术的实现何以引发学界恐慌?
基因编辑技术,简单来说,是用纯科技的手段,改造人类的基因,打造出天生具备更优等基因编组的“基因编辑人”。
很多人认为学界的恐慌纯属杞人忧天,能够天生免疫艾滋病的基因编辑技术,明明是一项有利于全人类的科技进步。而基因编辑技术继续发展,将会为人类攻克疾病等问题大有裨益。
但是,我们不应该忽略社会契约论轴心之下既存的,也即卢梭《社会契约论》所难以弥合的缺口。在一个以人民主权为主题的时代框架之中,依旧是存在着阶层、阶级分化的,所谓的民主,并非指阶层平等,而是指基于社会契约的人民有最底线的能力去维护自己的安全和利益。换言之,人民有反抗的权利,并不表明民主的时代不存在阶层和阶级。
“上层阶级所追求的永远都是维护自己的地位”,不论是在“人人生而不平等”的轴心背景之下,还是在“人人生而平等”的轴心背景之下。上层阶级者的追求的欲望和野心是不会改变的,这是由物质和人性所决定的。两个轴心的最大区别在于,人民是否具备反抗的能力和反抗的意识,人民是否具有保护自身安全的能力和权利。
我们不应该忽略上层阶级的野心和欲望,这种独属于上层阶级者的突破轴心依旧保持其完整性的“阶级共性”,往往会成为上层阶级者试图突破轴心所依托的武器。
学界之所以对基因编辑技术谈虎色变,其原因大部分在于这份野心和欲望是难以被控制和预防的。因为这种阶级共性正是先贤们所构建的“社会契约论”的缺口,是社会契约论难以压制的部分,是卢梭在《社会契约论》开篇所说的“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的“枷锁”。
法国大革命如何演变为群体的狂欢滥杀?罗伯斯庇尔又是如何异化为民主旗帜下难以违抗的暴君?
一旦让上层阶级者的野心和欲望突破轴心的限制,就会使时代的框架彻底坍塌。
而基因编辑技术,正是这样一个足够打破社会契约论轴心的存在,因为这项技术有足够的能力构造出更为优化的群体。而最为可怕的不应该是技术本身的先进性,而应该是人性本质上的止步不前。
基因编辑技术,将会被上层阶级者用作改良整个阶级的工具,用“科技的神话”重续“神赐的血统”。
而一旦上层阶级运用这项技术改良自身基因序列,所造成的后果必将是社会阶级的严重固化,以至于社会资源必将牢牢掌握在上层阶级者手中,并最终动摇社会契约论的轴心,推翻民主时代的框架,让罗伯斯庇尔的幽灵重现。
而重新进入“人人生而不平等”轴心框架之下的人民,将更加无力抵抗来自“极端利维坦”的剥削和压榨——并非是观念上树立的高贵血统,而是客观存在的优等基因。
第三问.基因编辑技术的实现是否会导致新的“法国大革命”?
综上所论,突破社会契约论轴心所建构的时代框架,必将导致时代框架的坍塌,并使得人类社会重新进入社会契约论侧面的轴心框架之中。
经过基因编辑后具备天生优等基因序列的上层阶级者终于突破了社会契约论所谓“人人生而平等”的限制,重新找回了“天生优等”所带来的时代自信。基于这种来源于技术并客观存在于现实的优等基因序列,上层阶级者必将肆无忌惮地扩充自己的野心,也必将不满足于先前社会契约论对其所做的种种限制,以至于连人民保有自己底线安全的权利都需要剥夺。
请注意,一旦“人人生而平等”的轴心被打破,所谓的民主和人民主权,都会随着时代框架一起坍塌。
此时,上层阶级者迫使处于下层的普通基因序列群体让渡出自己的全部权利,使普通基因序列的下层阶级者为上层阶级者提供无偿的服务和劳动。如此,上层阶级者欲求达成的膨胀的“利维坦”理想便达成了,而这种“利维坦”,正是人民无力反抗的、受制于轴心限制的新奴隶制。
这正是突破了社会契约论轴心的“法国大革命”,而更应该警觉的——处于基因优化地位的罗伯斯庇尔们,远比法国大革命时期的罗伯斯庇尔更为强大和难以抵抗。
罗伯斯庇尔的幽灵永远躲藏在社会契约论轴心下隐秘的缺口之中,并时刻准备着突破社会契约论外华内虚的屏障,而卢梭所言的“枷锁”,也时刻准备着重新套在人民的脖颈之上。
结语:
此类问题的探讨和思考将是深刻而良久的,仅做此千余字作为索引。
社会契约论远非如书本所描述的完美,正如笔者所言,罗伯斯庇尔的幽灵时刻躲藏在隐秘的缺口之中。
我们在历史上难以规避罗伯斯庇尔多次的复辟,却在现今民主制风生水起的时代触及了危机的苗头,又如何规避新的幽灵复辟。
基因编辑威胁的是整个社会契约论框架之中的安全和民主,在目前语境下,其破坏性远比其收益性更为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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