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难

桃·难

　　三月桃花的香气刚刚浓郁，采薇就生了一场大病。

　　韩老爷找遍了城中最好的大夫，他们却都只是摇头叹息，丝毫查不出病因。

　　韩老爷急的焦头烂额，采薇却只是依旧睡着，不吃不喝，竟也没有消瘦。

　　就这样，采薇睡了整整一年。

　　

　　采薇的病很简单，就是嗜睡，就算有人在她耳旁敲锣打鼓她也不会苏醒。

　　但是只有一人的声音会让她瞬间清醒。那就都是祈。

　　“采薇？采薇？”祈站在窗外，靠着半开的窗户轻唤着。

　　采薇似是没有反应，但是细看，她的睫毛轻轻颤抖，不一会，嘴角忍不住上扬，然后一个猛子坐了起来，似是和自己怄气，又像是和祈撒娇，嘟着嘴斜眼看着祈不说话。

　　“我一来，你就不说话，看样子你是不欢迎我，那我就……”祈微微起身，做离开状，采薇也不着急，就是静静地看着祈。

　　时间仿佛就定在了那一刻，窗外被桃花簇拥的少年，窗里坐在幔帐里的少女，两个人就那样看着彼此一言不发。

　　“唉。”祈轻叹，“真是拿你没办法。”少年随手摘了一朵花在指间，影子落在宣纸上，就好像凭空多了一只飞舞的蝴蝶。

　　“嘻嘻，祈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走的。”采薇轻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你说过，你会陪着我长大，看着我长成最美的样子。”

　　“嗯。”少年点头，“祈哥哥从未说过谎话，我说到做到。”

　　祈生在三月末，采薇生在四月初。

　　在那个季节，桃花是最美的。

　　祈和采薇的房间中间，就长了一棵桃树。

　　每到花季，桃花开的娇艳，大人们会折下花枝插在房间，两个孩子舍不得，便让桃树的长进了屋子，风吹花落，如雨一般美丽。

　　采薇的桌子旁边有一个铃铛。

　　祈的桌子上也有。

　　铃铛之间绑了丝线，这边一拉，那边便会响。

　　采薇最喜欢在深夜突然拉动那丝线，然后看着对面的房间亮起烛火，之后就看见一脸倦容的祈出现，一脸无奈地看着采薇。

　　丝线一拽一拉，竟也默默地过了几个春秋。

　　一转眼，都已不再年幼。

　　

　　祈家世代习武，祈也不例外。采薇家世代从文，采薇也不例外。

　　夕阳西下的时候，采薇总是搬着个琴乐颠颠地跑到祈的院子里，席地而坐，弹奏着她最喜欢的乐曲。

　　每每这个时候，祈的剑法就变得柔美起来，似是在合着采薇的琴音，迎乐而舞。

　　那画面和着夕阳，美得不可方物。

　　于是执笔画下彼此，祈的房间里挂着抚琴的采薇，采薇的房间里挂着舞剑的祈。

　　就是那副画，伴着出征的祈度过了无数劫难。

　　就是那副画，陪着采薇走过了无尽的思念。

　　“祈哥哥，你知道吗？丝线断了的那天，我哭了好久，我以为，是你不再喜欢我，我以为是你不想理我，我以为，是你再不愿见我。”采薇挠着头，靠着枕头，话说的难过，脸上却是在笑。

　　“傻丫头，我怎么能不愿见你呢？”祈无奈，“你看，我这不是又回来了？”“我知道，祈哥哥，我信你，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信你。祈哥哥，我好想让你陪我一起到老。祈哥哥，我真的好想……”

　　“我也是，采薇，所以我回来了。”少年嘴角上扬，阳光洒满，一如那年初遇，干净纯粹的美好。“祈哥哥，你在那里，不冷吗？”采薇伸手，“祈哥哥，再牵牵我的手吧。”“呵，采薇，我这双手成日舞刀弄剑，已经不像从前了，若是磨了你的指尖，你该如何再弹琴？”祈的指尖在阳光下白的透明，在采薇的眼里，却美得如同一幅画。

　　“琴？我已经忘了怎么弹。”采薇苦笑，“我睡了这么久，已经忘了太多太多。”“不，你不会忘的。”祈眨着眼，眼角泛光，“至少你没忘了我不是吗？那些曾经，你都不会忘的。”“对。”采薇轻叹，“也是多亏你一直陪着我，否则这一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度过。”“我说过我不会骗你。”祈似乎是累了，整个身体都靠在窗上，只露出半张脸看着采薇，“我说过我会陪你长大，我就一定做到。”“长大？祈哥哥，你今年十七了吧？采薇马上就十五了，采薇要长大了，终于，可以站在祈哥哥身边了……”“采薇，你听我说，你说过，你要变成最美的姑娘给我看，你说过，你要弹奏最美的曲子给我听，采薇，祈哥哥从未食言，你也要说话算话，长成最美好的姑娘，好吗？”“最美的……采薇吗？”采薇眯着眼，“那，祈哥哥呢？”“祈哥哥当然是陪着你啊，只要你想我，我就会来看你啊。”“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时候。”“好，祈哥哥，我会长成最美的样子给你看，到时候，你一定要来……”采薇声音渐轻，不多时，竟已沉沉睡着。

　　窗外一阵风拂过，卷起了桃花满地。

　　美的毫无生气。

　　

　　四月初七的早上，第一缕阳光照在采薇身上的时候，她睁开了双眼。韩老爷以为看走了眼，盯着采薇看了半天，直到采薇搂住他的脖子他才相信采薇真的醒了，两行清泪落下，却被采薇擦干，看着女儿笑盈盈的脸，让韩老爷觉得自己的生命又有了意义。“采薇回来了。”采薇喃喃，韩老爷频频点头，哭中带着笑。

　　那天，是采薇的成人礼。

　　京城传说，韩家采薇十四岁前突然昏睡不醒，一年之后突然醒来，仿佛脱胎换骨，不多时便长得亭亭玉立，似是那一年被神灵勾了魂魄，修炼成了又给送回来了。传言越来越汹涌，采薇也被捧上了天，上门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却都被采薇拒绝。

　　又是一年三月，桃花怒放，一如那年，花落如雨，人美如画。

　　“祈哥哥，你看，采薇变成你最想要的样子，如今，你是否也觉得安心了呢？”采薇靠在窗前，嗅着那伸进来的桃花。

　　桃花缠绕着断了的丝线，剪不断，理还乱。

　　风气，似是要落雨。

　　采薇离了窗，挽起长发，对镜梳妆。

　　今天是祈的生日，该去好好庆祝了。采薇梳妆完毕，拿起雨伞转身下楼。开门的一刻，风过，吹散了花瓣飘上书桌。

　　一如那年，他挽着她的手从树上跳下，惊扰了睡鸟，花落了满天。

　　笑声还在，桃花依旧。

　　少年少女还在奔跑。

　　阳光刺痛。

　　抬眼，对面的阁楼，只剩下了满目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