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何
1.
同样是手,怎么享受到的待遇如此不同呢?那时我在摸它脑袋的时候,它蹲伏在脚下,扭动着脖子,似乎不情愿我的手揪它脑袋上那撮白毛。“快点,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他制止了我,有点专横的把我手从它的脑袋上挪开了,他的手很热。“你刚才搅扰了我的思绪,我根本没听清你刚才问我什么。”“少来了,我说话的声音邻居都能听得见的。”我踢了它一脚,因为它在他的抚摸下,变得很安静。那安静在我脑海里形成一个清晰的画面:月光下,一个人、一条狗,静静地坐在河沿,草丛就在周围,有虫在鸣叫,那场景如果出现,我会忍不住要画下来的。
“我们现在出去散步怎么样?我想去河边走走。”他的手早就从狗的脑袋上挪开了,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眼前的电脑。“你能不能别跳跃着说话,刚才的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又跳到散步上了?不去!没看我现在正在忙嘛。”他用恶劣的语气回敬了我,我一时难以自持,站起来把狗赶到了客厅。嘿,多少次了,每次都是这样,对我指手画脚,好像我真的就是他说的这样似的。
我真是这样吗?我把前面那句想要说出来的话强行咽进了肚子里去,不禁在脑子里大大地打了一个问号。那个在电脑里存在的乳白色的画面,刺痛了我的眼睛,转身把他从电脑旁拉了起来,在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抗议声音的时候,我和他已经站在了大门口。它就紧紧跟在旁边,贴着他的腿站着,眼睛睁得很大。
看来他妥协了,没有抗议什么,在我锁门的时候,他已经牵着狗下了三楼。“王查尔,别走那么快,等等我。”等我追上他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根烟卷,烟没有从他鼻孔里冒出来,应该是被他吃进肚子里了。他张嘴打了个哈欠,那嘴牙齿又让我想起了家里的老玉米。平时抽烟很厉害的他,牙齿早就不是正常色儿了。“你带画布干嘛?”他看到我有点吃惊。“我要画你和狗,在河边。”他把一大截烟摔在地上,看起来要生气了。
2.
我想把王查尔和狗画在一起,其实并不是这个晚上突然有的想法,多少次了,他和它两个的默契,都让我有一种想要画的冲动。第一次我站在王查尔家门口的时候,他的脑袋在上面,下面是狗的脑袋,狗的黑脑袋上,还有一撮白毛。“狗!咬人吗?”我吓了一跳,一下子躲开老远。王查尔把门全部打开,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了。他伸手指了指身边的狗:“它叫一撮毛,很乖的。”王查尔那个时候还是很爱笑的,不过他一嘴的黄玉米牙差点让我吐了出来,我不敢相信后来能跟他住在一个房子里。现在想想,就是因为他和狗在一起的画面对我产生了吸引力。于是当我住进来,我声称要给王查尔和他的狗画一幅素描的时候,头几次王查尔是满口答应的。我摆好了画板,王查尔和狗按照我的要求也摆好了POSS,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狗还静静地站在王查尔身边,倒是王查尔自己有点不耐烦了。之后,王查尔看着画板直摇头。“你不是说要画素描吗?这是什么,狗怎么长了人手?”我只说王查尔你不懂,这是抽象画,你不是画家,你不会理解。
王查尔似乎也不想理解,他后来什么也不说,只是对我是画家的说法不再相信了。他认为我住到这里不是因为被他和狗吸引,而是在整个窄街,他的房租最便宜。我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反驳他,也确实这个时候我身上除了厚厚的一叠画之外,钱包永远是干瘪的。有一次他建议我去找点兼职工作,别整天窝在房间里画画,那样是不成的。“你不是也整天坐在电脑前吗?”“你能跟我比吗?我是专栏作家,每天都有文章写的,可以换钱的。你呢,你画的画哪张换成钱了?”这种时候的王查尔似乎特别能说会道,我看着他那张盛气凌人的脸,就不再想看第二遍了。“难怪你到现在还是单身狗,原来是你说话的口水都喷别人脸上了,先照照自己的牙齿吧。”我说不过他的时候,就把话题转移了,久而久之,王查尔明白了我的思绪是跳跃性的,一件事情还没说完或者做完,很快就跑到另外的事情上去了。不管我听还是不听,我就这样住着,而且还欠了好几个月房租没交。王查尔不但没催我交房租,而且后来连我的饭食也包了,于是在我的手艺还没展示几次,以后的厨房又重新归他了。有一次看着他做的满桌饭食,我突然笑着说:“你要是女的,我一定会收你为妃的。”谁知道王查尔当时一句话也没说,脸却变得贼红贼红的。
一般我和王查尔争论的时候,一撮毛就蹲在我们两个人中间,它左右的看着我和王查尔,间或汪汪汪地叫上几声。曾经有一次声音太大,招惹烦了邻居,捶鼓一般的敲门声,夹带着一句方言,瞬间让房间安静了下来。我看看王查尔,王查尔也看看我,眼神里分明是在问我听懂她说的是什么鸟语了吗?王查尔于是开门,连着用标准的普通话对不起道歉,保证再不发出大的声响,这件事才算过去。而整个过程中,他的狗就在一边站着,主人受气了,它反倒一点叫声也没发出来。于是,这让我知道了王查尔不但是外乡人,而且还是个胆小鬼,一撮毛听起来像是又狠又辣的日本货,但其实跟他的性格一样。
我抓住了嘲笑了王查尔的资本,每当他跟我提起工作的时候,我都会拿这件事情以及女友的事情反驳他。他好像真的理亏一样,尤其是女友的事情上永远是沉默的状态。他的沉默反倒坚定了我的一个看法,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的。伟大的画家不能没有作画的对象,因此王查尔一直被我软磨硬泡着,隔三差五就会被我“骚扰”。他实在不堪其扰的时候,就会大叫着我是在巴黎学画的菲利普。我通常都是笑笑,因为我并不知道那个菲利普是谁。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把他说的那个菲利普当成了那种成名之前不为人所知,然后生活上受尽磨难,以后终于大红大紫的那种人。于是有一次我颇为自豪的告诉王查尔:“即便我的大名死后才会显现,也挡不住我要成为画家的脚步。”那时候我看到王查尔一脸的愕然的呆着不动了,一撮毛半蹲在旁边。
3.
我站在桥的中央,前面是站在栏杆旁的王查尔,他正按照我要求的姿势站着,旁边蹲着一撮毛。路灯虽然明亮,但是此刻满月的光也正倾泻而下。“你就是死不悔改。”他身体虽然摆好了姿势,但嘴里依然不情愿的抱怨着。“别看你现在看不上我的画,迟早有一天,你……”我的话说了半截没有再说下去。我不说话是有原因的,也许我应该感谢我的思绪不连贯,因为就在我刚才抬头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从右边的路上正慢慢走来一个人。
那是个女生,虽然在夜色里,那种妩媚还是第一眼就把我吸引住了,或许更因为是夜色的衬托,那种妩媚才会更加好看。“快看。”王查尔也看到了女生。“我要把她画下来。”“什么?你不是要画我跟狗的吗?”王查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了。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你不是不喜欢我画你吗?”“我更不喜欢你画她!”我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王查尔这是唱的哪一出。就在我和王查尔你一言我一语争吵的时候,女生已经来到了桥上,站在了不远处的栏杆旁。
“这次我就要画她。”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刚才的画纸揭开,重新整理好一张新的。王查尔牵着狗站在画板跟前:“你放心,我是不会挪开的。”
“你起开,别挡着我。”
“不可能。”
“你给我闪开。”我伸手去拽王查尔,他故意贴近画板,我一使劲儿,画板倒地了。
“你这个人还真是不可理喻!”我一边说着王查尔,一边蹲下身把画板扶了起来。抬头再看,女生正朝我俩人这边走来。我刚想说点什么,女生看也没看我和王查尔,从我们身边穿过,径直朝前边走去了。
“你看都是你闹的!”
我以为女生要走了,失去了一次很好的机会,不过她走没多远就停下脚步了。那里是桥的上游,有野草,也有树木,河流就在旁边,平静而开阔,女生就停站在河边。我丢下王查尔,拿起画板悄悄向女生走去,在她侧面不远处的河沿边,我把画板支好。谁知王查尔牵着狗也紧紧跟了过来,他就站在我和女生之间,牢牢地挡住了我的视线。
气死我了!我感觉心头的怒火一下子冒上来了。绕开画板几步扑到王查尔跟前揪住了他的衣领子:“你他妈疯了!玩我呢!”王查尔也不敢示弱,他猛地揪住了我的头发,我心里一震,揪头发?这是女生才用的招数啊。“我就不让你画她,怎么了?!就是不让了!”王查尔的声音分明听起来有点歇斯底里,我被吓住了,手不知道啥时候已经放开了他的衣领子,说实话,我从来没听到过他的这种声音。可是王查尔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揪着我来回拉扯着,狗也在一边跳来跳去的叫着。大晚上的声音传的很远,那叫一个热闹。
突然,王查尔呆住了。我回头一看,女生不知道啥时候已经站在我俩跟前了。我跟王查尔都没声音,也许王查尔此刻的想法跟我一样,一下子不知道说点什么。几秒钟之后,我的鼓膜差点没被尖利的声音刺破。
“你俩有病吧!自杀都找不到安静的地方,不死了!”
我知道这是女生的声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女生忽然使劲推了我俩一下,我没站稳,一个趔趄栽倒在了河里。
我不知道河水有多深,总之踩不到河床,我在河里扑腾着,喝了几口河水。“我……我……我想起来在……在家里要问你什么了?”我双手乱舞着朝岸上的王查尔大喊,我的意识这时还是清晰的,不过就在我下沉的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我现在水里,而且不会游泳啊。“救命啊!救命!救我……”
我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王查尔的眼睛,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能强烈感觉到他眼神里还有另外一种东西,那种东西一般只存在于男女之间。不知道是因为恶心,还是因为喝了不少河水,夜色里,我剧烈地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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