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Granny
“我彬彬长大了,站在XXX旁边当个女翻译官,那就安逸了,那多提劲!”奶奶特有的乡音言犹在耳,那双迥然的眼神彷佛穿透了时空,带着熟悉温暖而又倔强的气息。那曾经是我儿时的庇荫,最踏实的靠山,曾经给与了襁褓中的我巨大的慈悲。
奶奶是在她六十岁病逝的,那时我刚刚上了一所普通大学,读大二。学校距离家只有五分钟距离,每天往返家和学校,每天在束缚和自由之间切换。那个家,其实早就是我最想逃离的场所。
从我记事起,那个熟悉的铁栅栏院墙,隔开了外面的世界。一个大院里生活的人们都是老一代人从共同的机关迁调来的旧部。东家长西家短成了这个小世界茶余饭后的余兴消遣,在孩子们的小圈子里,谁家的成绩好,谁家的学习差,谁穿了新的裙子,谁有什么样的洋娃娃,诸如此类的小事件是孩子们仿照成年人的交际衍生出来的小规则。在这个不成文的规则里,父母的缺席,跟随爷爷奶奶成长的我就成了这个圈子里的特例。
小伙伴们一同玩耍的时候,就像商量好了一样,会在一种追捕游戏里面选我做那个追捕者,当游戏开始的那刻,所有伙伴的手都会不约而同的拍向我,在我不解的目光里,伙伴们四散而逃开,复聚在一处,以难以言喻的眼神掺杂着偷笑的神情和窃窃私语将我隔离在团体之外。又或者是,在去小朋友家玩耍的时候,得到一个切的最小块的水果,或者直接被拒之门外,甚至还有小伙伴齐力将我关在门外的经历。种种玩耍中得到的羞辱更多过于快乐,以至于跟某个小伙伴能够和谐的玩上那么一小会,就会格外的幸福,会拿出自己最珍爱的小玩意儿和对方分享,会完全将曾经的不愉快抛诸脑后。
在孩子们的圈子里,时常会伴随着成年人的干涉。特别是我的奶奶,如果我被小伙伴欺负哭了,她会像一只护崽子的老母鸡一般挺身而出,毫不留情的教训那些个欺负我的孩子,包括她们的家长,也因此落得个凶悍的名声。
在外,奶奶就像一个迎风昂首的斗士,不平事她都会出手干涉。当然,如果有人找事找到她的头上,那这个人可就自求多福了。记得我上小学时,奶奶在大院里当门卫,有一户主任太太丢失了一双女士高跟鞋,于是找上门来,对我的奶奶出言辱骂:“一个看门狗连双鞋子都看不住!”这样有伤人格的挑衅公然的发生在奶奶值班的门卫,甚至对方半夜打电话来恐吓,幼年的我接起电话吓得大半夜都没睡着。而隔天奶奶站在自家阳台上,对着楼下来挑衅的主任太太破口大骂,用各种谚语和成语抨击对方私下众人皆知的收受贿赂行径,并采用同等量级的人格打击。一边骂一边喝茶,一边积蓄力量,一边发动“迫击炮,机关枪……”,杀的对方毫无还口之力,最终双腿打颤地被家人搀扶着离去。自此“一战成名”,那位太太远远见着我奶奶真真绕着走了。
奶奶的“好战”源于不服输的倔强,骨子里的要强,即我绝不比你低的认知;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她出于对家人的保护而做出的本能作为。我幼年曾在学校遭遇到老师的批评和羞辱,奶奶曾经毫不畏惧的冲到学校,指责老师。记忆中一名教训我的女教师被奶奶说的不敢出教室门。上了小学之后,在学校被老师教训和刻意修理的事件发生的更多了,可我一个字都不敢告诉奶奶,生怕她为我出头跑去学校找老师论理算账。一是怕成为同学的笑柄,二是怕奶奶没有读过书没有文化的家属身份遭到老师同学的鄙视。当时的我认为,这会让我本来父母缺失而被同学嘲笑,被老师轻视的现状更加雪上加霜。
我从小就被周围的环境灌输了父母俱全,双工双干的家庭才是正常且经济地位高的家庭,而我家庭的特殊性已经让我在这个小世界里遭到邻里邻居的闲言闲语,从小我就体味到了家庭结构的特殊性和物质条件的相对匮乏给我带来了怎样的鄙视和异类化的滋味。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达不到社会条件的自卑感,对于家庭条件天生就比我好的伙伴会让我滋生出深刻且隐秘的嫉妒和羡慕。
如今我终于清楚的看见,这些恐惧不过是未经世事的我最深的自卑和最彻骨的不满向外做的投射。经年的历练和洗礼,使得我有意无意地在往事的堆积与整理中,用一把柔韧的梳子,一绺绺一丝丝的梳理那些沉冤旧梦。
这些最深的心理活动像潜藏在床下的鬼魂一般,时不时的扰乱儿时的梦乡。童年时期的大院生活于幼年的我就像是一座克隆岛,过着自欺、欺人、被人欺的寻常日子。直到可以填报志愿的时候,我以为可以飞的远远的,最终却还是落在了距离大院不远的大学。
年岁增长了,然而见识并没有变得开阔和高远。这里的人与事依然是我不能选择视而不见的桎梏。表面上看我的身份是大学生了,然而内心的束缚却将我困的更深,当年的我既没有考取理想的大学,又没有获得渴望已久的自由。蹉跎之下,终于抱着一线逃脱失败的失望和重新面对考学失利的耻辱迎来了大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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