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我都不知道大记的记是“记”还是“纪” ,或者是“继”?
那一年村里出生的小孩儿特别多,初略估计有七八个,大记最早,二月生的,取名记,或许他妈是为了记住或纪念那个长到5岁夭折了的大儿。小记九月时候生的,也叫记,且都姓吕,为了区分,便在“记”前冠以“大小”。
大记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姐姐,乖巧懂事,下面一个弟弟,机灵讨巧,唯有大记,老实木讷,极没有存在感,真应了那句老话:大的疼,小的娇,中间夹个受气包。
老实木讷的大记自然学习也不好,到是生得一副虎头虎脑的好身板儿,又黑又壮实,小学还没毕业,就跟着他爸到建筑工地帮小工,干的是提灰桶、上砖这种体力活儿。
九几年的农村,谁家劳动力多,谁家的日子就能眼见着红火,大记的姐姐小学毕业后就跟着村里年长的女孩子去南方打工了,大记家5口人,除了最小的弟弟上学外,全家都是劳动力,那几年他们家过上了让全村人羡慕的生活,很快在村西头新起了三间里外全是红砖的青瓦大玻璃窗房子。
过年回家,小伙伴们打麻将的时候,大记就在一边儿看着,那全心投入的样子不亚于自己亲自上场的兴奋。大家打打趣他:住那好的房子,还馋啥麻将嘛。大记也不恼,只是嘿嘿地笑。
大记的弟弟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据说后来是拿了不少钱走后门,上了县上最好的高中,让一众同龄的孩子羡慕不已确也无可奈何,悔不当初不努力,也奈何家里没有足够的钱买“后悔药”。
那年冬天,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大记的爸爸在工地上干活,被车撞了,没救过来,拉回村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抱着尸体,大记妈哭的死去活来,一直在晕死和醒来中来回切换,人中都被掐的血肉模糊,无从下手。工地上最后赔了几万块钱了事,大记妈确因此郁郁寡欢,一年后,患上了乳腺癌,到北京的医院切除了乳房,才保住了性命。
大记家的光景一朝又回到了解前,从全村最好一下子到了最差,还失去了一个半的顶梁柱。这当中村里不少人已经去县城买了房子,虽是举全家之力,但好歹是有个提得上来的说头。因为当下相亲的标配就是县城里有房。
村里县城有房子的那些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们儿们,都很快结婚生子,动作快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大记兄弟俩像是被遗忘了一样,在大记妈东奔西走下,也有几个答应见面的姑娘,但无一不是因为县城没房无疾而终的。
又是一个冬天,“哎哟,哎哟……”的救护车划破了小山村的宁静,大记在工地上干活儿,从脚手架上掉下来,钢筋从后背插穿了胸腔,好在没有伤及要害,手术后工地的小包工头直接把人送回来了,赔了5万块钱。
来年开春,大记妈拿着大记的工伤赔偿金、大记出嫁姐姐的补贴,以及向亲戚朋友东拼西凑来的钱,在县城边上买了一套小产权房,写了大记弟弟的名字,并以往后老人生老病死不用大记赡养为交换条件。
有了房子,很快有人上门说亲,由于弟弟名下有房,又多读了几年书,人也活泛,很快脱单了。大记妈也跟着小儿子去城里带孩子了。
红砖青瓦大玻璃窗房子里只剩下大记。
回家探亲,远远看见大记,身体还是那么壮硕,看来那次的意外并未伤及根本。只是身后跟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是我没见过的,印象中大记并没有结过婚,哪来的孩子?
问过我妈才知道,那是大记弟弟的女儿。弟弟生了两个女儿,前年的时候,大记妈作主,把大女儿过继给了大继,说是体谅大记孤身一人,怕他老无所依。
大女儿过继后,还是养在县城弟弟家,只是由大记负担她的学费生活费,还给女儿买了新衣服,新的智能手机。弟弟两口子也积极响应国家生三胎的号召,去年冬天生了个大胖小子,全家都喜气洋洋。
隔壁的三婆悄悄拉过大记,狠狠地戳他的脑门儿:“你个瓜娃子,你还年轻,身体好,好好熬几年攒点钱,到县城买套房子,到时候娶个媳妇,生个自己的孩子多好,犯得着给别人养孩子吗?”大记只是憨憨地笑:“我妈说了,侄女和女儿差不多,差不多的……”
从此,大家对大记家的事都不再说什么。“大记”这个名字连同这个人一起,成了一个符号一种像征一种形象——老实,木讷,憨皮,傻,拧不清……
六婆省城的儿媳妇给六婆生了个孙子,取名“继佩”,出自《离骚》“折琼枝以继佩”。六婆死活不同意,觉得只要和“记”沾上边都是晦气,同音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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