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日碎言

文/Daisy娘亲

Rainy Day by Max  M.

清早起床，天灰蒙蒙，不似平时敞亮。拉开窗帘，窗上水渍点点；侧耳倾听，淅沥声声--竟是雨打芭蕉。生活在气候干燥终年阳光的南加，乍见雨意，心底竟是小小的兴奋。忙披了厚重的衣服，冲下楼来。打开院门，潮湿的空气夹带着青草的气息如潮水般迎面扑来，沁人心脾。细小的雨点飞溅到脸上，丝丝凉意，深入骨髓。眼见雨雾蒙面，势头竟是急切了起来。湿润的空气，阴冷的雨丝--熟悉的感觉让人恍惚，仿佛重回故里。

上海的深秋，常常是烟雨迷离。

【上学】

不似夏日的疾风骤雨，秋天的雨，细绵悠长----整个城市浸淫在雨雾之中，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上学时走过马当路去公车站，探头张望路边铁栏内的洋房院落，竭力娇艳至秋日的月季终究风华不再，雨水中薄如蚕翼的花瓣渐次颓废落败；楼房的外墙阴出水渍，斑驳陆离，掩盖不住萧瑟的年代的痕迹；长年晒制干菜的竹扁萝早已收入室内，独三两根竹竿，零星散在院落之中，聚积了雨珠在上面，晶莹剔透，仿佛含泪欲涕，倒也不辜负其前生潇湘竹之名。走到车站，由于雨雾飞扬，即便打着伞，亦是全身湿意--湿嗒嗒的头发，湿漉漉的百褶裙角；挤上公车，身边尽是湿漉漉的乘客，并且常常挤靠在别人收起的湿漉漉的雨伞上，空气里弥漫着不可捉摸的经过人体体温蒸发的气味，令人头晕目眩；终于等得在大兴街车站下车，迫不及待地跳出车厢，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尽享苦尽甘来的舒畅。

由车站到学校大约十分钟的脚程。偶尔会碰巧遇到同班骑车的同学，顺便捎带一程。街上的人，大都行色匆匆，各色雨伞遮蔽下，掩了本来面目，幻为行走符号。脚下的路，因为泥尘雨水相和，行人的践踏，有些泥泞。小心谨慎地踩在方砖铺设的人行道上，以免鞋子带起的泥水溅到身上，却不料一脚踏到松动的那块砖，喷出一汪泥浆，飞溅在对面路人卡其色裤子上--怒目之下，小心陪笑，落荒而逃。

走过街角的五金店，是某个市集的入口，一般的热闹，并不因为雨天而萧条。拎着菜篮的阿姨，穿着咖啡色厚外套，袖口里露出红色格子睡衣的图案；拿着钢精锅买早饭的爷叔，匆忙间依旧趿着夏日的拖鞋；依稀望见远处卖菜老农箩筐里的青葱红叶，雨雾中格外醒目…越过鼎沸人声和早餐摊的袅袅雾气，尽是俗世的鲜活。

再走过拥挤的小书店，陈列着各色可爱小物件的礼品店，藉底楼窗口开出挂着可爱多蛋筒广告的小卖部…到达学校，跑上四楼，踩着铃声踏入教室，地上撑了几把雨伞，湿哒哒的；放下书包，湿漉漉的；抬眼看到隔壁桌男生的头发，好像涂了过多的发胶，亦是湿淋淋的。一时低头，又望见小腿后的泥点，一路由脚踝爬行至腿弯，倒好像丝袜上特地纹上的设计，不由失笑。

下雨的日子里，有点不可抗拒的懈怠。透过雾气蒙蒙的教室窗户看外面灰暗空洞的天空，，难以抑制地昏然欲睡。于是开始在课桌下翻看闲书以及和前后左右的同学小声聊天—一时兴头，难免忘形，被数学老师点名叫起答题以示警醒…好在急智，加之从小练就一心两用之功，妥妥应付----顺利脱身后颇有点小得意—孰知姜还是老的辣，过两天便被调到第一排坐，从此只得和各位任课老师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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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学院】

下雨的日子，有时别有意趣。周末去复兴路和汾阳路口的上音小区上课。课后背着小提琴在悠长的汾阳路闲逛，路边尽是高大的法国梧桐。 深秋时分，落叶缤纷，秋雨中飞旋坠落在镂空地砖上，可是因为形态依旧完整的缘故，并不显得特别残破萧瑟。抬头望见梧桐空荡的枝丫，尽情舒展，背景是乍晴的灰白天空，遥远而宽广。走过音乐学院的大门，总会折进去转悠一圈。校园里的老建筑，有着罗马式圆柱和白色的半圆形露台，因为和小时候玩的积木颇为相似的关系，让人颇有亲切感。在拱形的门洞下避雨，看对面的草坪上的老房子布满爬山虎--年代久远，记不真切房子的细节，可是空旷的草坪上一座绿幽幽的房子带来的清新，以及雨天特别的清爽，长留心间…

避雨的时候还会去教学楼里观摩各种音乐课，最喜欢的是徐多沁老师的大课。他的课堂最是人气旺盛，热闹非凡--小琴童们，家长们，助教，伴奏…充满生机。小朋友们齐声合奏，雨声相伴，相对成趣。我尤爱徐老师的和蔼可亲和耐心细致--看到他笑容满面地给受到表扬的小朋友发各种贴纸，心里有点羡慕。后来进了大学，有机会受教于徐老师，终得圆梦。有时候也被拉着去听俞丽拿老师的课--心里有点抗拒，因为她的严肃顶真。她的课上大都是青少年--亲眼见到她在教课时严厉批评，被指正的高大男孩终究有点讪讪，脸上挂不住的感觉。我心下骇然，以至于后来考级的时候看到她，即便自己的老师亦在考评区，亦紧张得腿脚发颤，不知所以--完全忘记小时候她曾在某个比赛考场和颜悦色地询问我学琴进度种种…偶尔会在琴室听音乐学院的学生练习，大都音阶练习曲重复再重复，于是很快便失了耐心。

逛得尽兴，打道回府。雨雾中音乐学院的建筑若隐若现，参差琴音似有若无—那些下雨天在音乐学院消磨的时光，每每念起，有一种误入武陵源的奇妙和快乐。

【秋日温暖】

秋雨肆虐，最温暖的莫过于窝在家中，喝一碗香浓的桂花赤豆汤，翻看一本钟爱的书。上海人家的传统点心，离不开赤豆和糯米。记得家中长年炖煮赤豆-- 或入粥，或煮汤，或制豆沙八宝饭…看到我妈钟爱的赤豆粥三天两头出现在饭桌上，难以自主地打怵。然而，秋日萧瑟，金桂飘香，平日里稀松平常的赤豆汤，因为桂花的关系，却突然变得雅致起来。一碗酥沙的冰糖赤豆，煮得软糯，撒些许桂花，竟得了魂魄般，充满了秋日的意趣。喝着温暖甜润的桂花赤豆汤，细品桂花的馨香，饶是窗外秋风秋雨愁煞人，心中满是笃定妥贴 – 那时候，是一定读不懂林黛玉《秋窗风雨夕》的。

       秋花惨淡秋草黄， 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 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 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 自问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 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人， 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耐秋风力， 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 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 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 已教泪洒窗纱湿。

眼见窗外的雨势渐弱，是时候出门上班。想着早些回家，煮一锅赤豆汤，撒一把桂花，旧日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