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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过的人不说后悔

爱过的人不说后悔

作者: 白鹿岛主 | 来源:发表于2019-03-11 20:16 被阅读28次

    这是一篇同志故事,如果不喜欢或者反感,请选择关闭,谢谢。


    《不后悔》剧照

    飞机落地的时候,戴城灼热的空气肆无忌惮地灌进我的胸腔。离开多年,这座生活了四年的城市竟让我有些不适应。

    她立在出站口,伸展着纤长的脖颈朝我开心地挥舞手臂。曾经的长发换成了齐肩,身形丰腴了些,不再是多年前的清瘦模样,却仍有当初的俏皮眉眼。绕过拥挤的人群,她轻快地向我走来将我拥进怀里;我肩上的背包沉重,险些被她撞个踉跄。

    “你终于回来了,任寒。”

    “回来了,许沫。”我回抱住她,“你一生的大日子,我能不来吗?”

     走出接站大厅,许沫打了个电话。不一会一辆白色小车驶来,驾驶座上是一个带黑框眼镜的小伙,眉目干净。

    “任寒,我最好最好的哥们。廖围,我男朋友。”许沫介绍着随我坐在了后座。

    我不禁笑着揶揄:“该改口叫老公了。”

    许沫脸上泛出一抹红晕。

     “总是听沫沫提到你,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廖围在后视镜里朝我送出一个笑容。

    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宽阔整洁的快速公路和精心修剪的绿化,沿途的一切都散发着充满活力的城市气息,与我记忆中古旧慵懒的戴城模样已经相去甚远。

    车停在了学校的后门。

    走出车厢时我心里发出一声惊呼。一栋十几层高的崭新花园酒店矗立在曾经低矮密仄的小餐馆的位置上。一些还未拆迁的建筑,也被花花绿绿的围布紧紧包裹,围布上诱人的房地产广告让人蠢蠢欲动。

    许沫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地响起:“这些年整个戴城都在进行旧城改造。这所戴城的门面大学自然是身先士卒。后门外我们以前常去的小馆子大都迁到新校区的美食一条街。围起来的这块地会建成一个大型的住宅小区。还记得我们最常去的那家烤鱼店吗?老板前两年就在市中心盘了铺面,两层楼,有几十个服务员。可我怎么都吃不出当年的味道,去了一次便没再去了。”



    那是一间只有六张桌子的小店,环境简陋,价格却实在,味道也不错,前来光顾的几乎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客人多的时候老板会在门前搭上几张折叠桌。

    那时,我、许沫和东子三人,每个周末雷打不动地都要来这里吃上一顿烤鱼,感觉这一周才算正式过去。烤鱼店的老板是体型高大的北方人,他的老婆却是身形娇小的本地人。有时店里生意繁忙,老板的手脚慢了些,老板娘会毫不客气地大声数落自己的老公;这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每次都是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承着。许沫和东子两人会偷偷模仿这对夫妇表演一出哑剧,惟妙惟肖的模样乐得我在一旁都快直不起腰。我喜欢吃鱼,却总是挑不好鱼刺,东子会把挑好刺的鱼肉放进我碗里。许沫每次见了,就叹口气捂着腮帮子大声嚷嚷,好酸好酸。东子会把调料瓶推到她面前,很认真地告诉她可以用酱油调和一下。后来,张霆的加入使我们成了四人组:我跟东子,许沫跟张霆。许沫长得漂亮还怎么吃都不胖,东子个高爱运动,张霆是系里的学霸,我不时会在一些不出名的期刊发表文章。三个个性突出的男生围着许沫,一度让许沫成为系里女生羡慕的对象。许沫听到这些传闻总忍不住调侃我,说是在给我和东子打掩护,我红着脸不说话。



    “发什么愣呢?”许沫的话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带你去学校走走。”

    “你不用陪我了,婚礼筹备还不够你忙的?”我说。

    “都交给婚庆公司了,我只要明天美美地出席婚礼当女主角就好了。”许沫做了个鬼脸,将头探进车窗跟廖围交待几句,拉着我走进了学校后门。

    “后门这片现在成了老校区,只有三四个系的学生还在这边上课。大部分都搬去了新校区,所以这里变化还不算太大。”

    许沫说得没错,后门还是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路旁的花草依旧是无人打理的散乱模样。正值六月,栀子花开得正盛的季节。


    也是在后门的这条小道上,也是在这样一个栀子花盛开的夏日傍晚,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的甜味。我和东子并排走在一起。我向他抱怨食堂的饭有多糟糕,打饭的阿姨态度有多恶劣。在我说得手舞足蹈的时候,东子突然转过身,用嘴唇在我脸上轻轻点了一下。我的双手兀自停在半空中,脸嗖地红成了柿子,那时候的样子一定特别滑稽。他这个罪魁祸首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大摇大摆地继续朝前走,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问过东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见面吗?

    东子说当然记得。大一的圣诞舞会上,他看见一个男生安静地坐在舞台下的一个角落里。旋转灯光扫过他时,能看见他洁白的脸颊带着笑意,细长的眼睛闪着光。他在狂欢的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让人不能忽视。

    这个人就是我。

    舞会过半,有个男生经过我身边时重重地撞上我的手臂,手中的果汁撒落到身上。对方忙不迭地对我道歉。我怎么会看不出这个人的小伎俩呢?他的眼神早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我没有拆穿,站起身接过他递来的纸巾。在触到他手指的那刻,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呼喊:“就是他了!”嘴里却只是轻声回着:“没事。”

    这个人就是东子。

    东子不知道的是,在这之前,我就认识他了。

    12月初,戴城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通往图书馆的石板路上,有个穿着鹅黄色外套的男生走在我的前面,我们之间只有几步路的距离。高高的他,影子被路灯拉得更长了,显得有些落寞。雪下得不大,细细碎碎,落在他的肩头就隐去了踪迹。我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宋林东”,应该是他的同学吧。他转头对着那个同学微笑。就是这时,我看到了他的脸和他的笑容。一股莫名的暖流在心里荡开,像春天的朝阳融化了冬天第一场雪带来的寒冷,然后留在了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离开。 

    圣诞舞会后我们加了微信。平日里碰见会礼貌地打招呼;有时他会主动发信息,我却是个不怎么擅长接话题的人,每次都是以我的沉默结束了对话。

    后来上映了一部同志网剧,东子在朋友圈里写下一大段影评。我深夜醒来刷到他的朋友圈,一时心有感慨便回了一篇长长的评论。发出没多久,他的信息发过来。

    “还没睡呢?”

    “睡了一觉,刚醒。”我回道。

    顺理成章地聊起来。人在夜晚,情感总是会更加敏感和细腻。我们从深夜两点聊到清晨六点。聊天的最后,他说:“没想到你高冷的外表下有这么多独特又可爱的想法。跟你聊得很开心也很投缘。你要是个女孩子,我一定追你。”

    我一时慌了神,鬼使神差地发过去一行字:“我是男的就不可以追了吗?”

    信息刚发出去,我就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赶紧又加上一句:“开个玩笑,你别介意。”

    自此没有了回信。困意袭来,我将手机塞在枕头下睡了过去。

    早上迷迷糊糊地上了两节课却收到了东子的信息,问我在哪里。

    半小时后,东子的信息又发了过来:“我在你上课的教室外面,你出来一下。”

    我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从后门溜了出去,看见一个穿着训练服的男生正靠在墙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早上去晨训了,没及时回你信息。而且我觉得这样的事还是当面问更合适。”“什么事?”我一脸的疑问。

    “我可以追你吗?”东子看着我的脸认真地问。

    我吃惊地望着面前的这个男生。他的眼睛亮亮的,就像小动物的眼睛。下课铃声突然响起,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我脑袋一片空白,“可以”两个字伴着铃声脱口而出。

    至今都难以相信。我竟然这么快就恋爱了,在认识东子不到三个月的时候。这么多年我都将自己包裹在一个小世界里自得其乐,成为了朋友同学眼中的冷漠不合群。直到我遇见了东子。

    一起去图书馆。我们常坐在三楼西边靠窗的位置,东子看专业书,我读小说,他总是取笑我不务正业。有次傍晚的时候,我看书看乏了,就趴在桌上侧着头打量他。窗外落日的光线投进来,给东子的轮廓描上一层金边,脸上的细小绒毛也在发着微光。他察觉了我的注视,用手捏了捏我的脸,然后拉过我的手放进他的口袋。我满脸通红他却偷偷坏笑。

    下课后他会跑到食堂,发信息告诉我今天有什么菜,然后打上我选好的饭菜,坐在食堂里等我过来。有好几次路上耽搁了,到食堂的时候饭菜已经凉透。我不好意思地说:“以后你先吃,不要等我。”他就笑起来:“没有你我吃不下。”

    那时总想要一天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无时无刻都想看到他,总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每天晚上收到东子的晚安才能安心入睡。清晨醒来后,早安两个字也已经躺在了收件箱里。

    那是一堂公开课,已经约好下课后一起去吃砂锅,我却连一堂课的时间都等不了,发信息让东子过来陪我。谁知他竟这么莽莽撞撞地推开了教室的前门。公开课上有上百的学生,老师自是不认识这个外系的学生,将他当作迟到的典范给叫上了讲台。

    东子因为一路狂奔还在喘着粗气。讲台下的大家窃窃私语,胖胖的老师站在他身后不断厉声训斥,肆意享受着自己的权威。东子一手插兜,一手扶住肩上的背包,目视着前方;此刻的他短发微湿,眼神尖锐,像灯塔一样矗立在我视野前方,光芒万丈,骄傲得不像话。

    老师终于宣泄完了自己的尊严。东子迎着上百人的目光坐到了我的身边。我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他却在桌子底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细心的许沫也是在那时发现了端倪。在她再三追问下,我向她道出了实情。许沫听后沉默了许久才说出一句话:“任寒,这条路很难走。”

    我怎么能不知道这条路有多艰辛呢?可是,只要有了东子,再苦再难我甘之如饴。

    第一次的亲吻是在戴城的桃花山。桃花山是个统称,连绵几十里的大小山丘,全是漫山遍野的桃树。在四月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东子拉着我爬上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头。到了山顶,他将外套、里衣一件件脱下,敞开了胸膛。早春的冷风将他的脸颊和胸膛吹得红彤彤。他不去看我惊讶的目光,大声对着山下呼喊:“我,宋林东,要跟任寒在一起,一辈子!”喊声过后的山顶格外寂静,只有风过树枝的摇晃声和他起伏的呼吸声。我眼睛里起了雾气。

    我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亲吻了他泛红的脸颊。他身体一怔,显得格外兴奋。在我要抽身而回的时候,他迅速抓住我的肩膀,重重地吻上了我的唇。他的嘴唇柔软地像四月的桃花,而我的身体僵硬地却似十月的枯枝。在他湿漉漉的舌头想要进一步探索的时候,我这才缓过神将他推开,害羞地别过脸不去看他。

    下山的途中,东子勾着我的肩,在我耳边说些肉麻的话:

    “这是你的初吻吗?”

    “我的舌头很香的,你不想尝尝吗?”

    “我想抱着你睡觉,一丝不挂的那种。”

    我想我当时的脸肯定已经红透,咬着嘴唇骂他怎么这么下流。

    他也不恼,坏笑的模样随着粉红桃花永远地印在了这个春天里。

    那时的甜蜜就像一根针,如此细小却刻骨铭心地刺进身体,融进心里。东子来时,在我贫瘠的土地上种下一座花园,春风吹过,千花盛放;可那时的我又怎么会想到,他离开的时候,整个花园将寸草不生,荒芜一片。

    《上瘾》剧照

    “任寒,来。我们拍张照。”许沫将手机递给一个路过的师妹,将我拉到身边。

    拍完后许沫道了谢接过手机。她看了一眼照片没有说话。我瞧出了异常,问她是不是拍得不好。

    “我们都不是当年的模样了。”许沫低着头说。

    我没有说话,低着头盯着鞋尖继续走。

     “你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跟张霆分开。”许沫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开口说。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我说。

    许沫笑了起来,露出几颗贝齿:“换做别人这么回答,我一定会认为对方是漠不关心冷淡无情,但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懂得拿捏分寸的人。只是,独独对宋林东那小子不顾一切。”

    “怎么又扯到他了。”我想将话题拉回来。

    “你想知道后来他跟吴圆圆的事吗?”许沫收起了笑意。


    大三时许沫跟我提起过一个人,吴圆圆。她告诉我,有人看见吴圆圆经常等在东子的宿舍楼下给他送早餐。运动系的男生总是能吸引女孩子的注意。东子收到的情书、礼物都第一时间上缴给我。我没有丢掉,竟也累了半个抽屉。对这个吴圆圆,我同样不以为然。

    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和东子已经搬出了各自的宿舍,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一室的小屋。

    那一天下午有三节课,我走进教室时却发现空无一人。打电话问了班长才知道,老师临时有事取消了下午的课。因为没住校,以前同宿舍的室友忘了通知我。在教室里看了会书,我突然很想东子。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还赖在床上?一边想着一边往出租屋赶回去。

    打开房门时,客厅没有人。

    “这个懒虫还在睡呢?”我心里嘲笑着,正要呼唤东子,却突然捂住了嘴---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粉红色的女式挎包。卧室门没有关严,我轻轻推出一道缝。此刻东子背对着房门坐在床沿上,一个长发女孩正跪在他两膝间吞吞吐吐。

     “嗡”地一声巨响在头里炸开,我站在门口竟然无法动弹和思考。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一分钟,也可能一个小时。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维度。

    最后我颤抖着手掩上了门。靠在墙上,我大口地开始喘息,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呻吟声却不断地从卧室里传出来。

    隔着一扇门,我最爱的人在跟一个女人缠绵。

    我如行尸走肉般坐回客厅的沙发。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嘶吼:“你还算个男人吗?你现在应该破门而入抓个现行!”可进去后我该怎么做呢?像个泼妇一样骂东子渣男?骂那个女的婊子吗?我做不出这样的事,于是我选择了沉默。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东子发出了一阵沉闷的低吼。

    “结束了吗?”我问着自己。

    卧室的门被打开,按照以往的习惯,东子要去洗澡了。他赤身裸体地走出来,正准备往浴室去,却一眼瞥到我神情木然地坐在沙发上。我可爱的东子第一个反应竟是用双手捂住了下体。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在他的脑子里,此刻的我应该正坐在教室里上着课呢。

    东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迅速转过身留给我一个光屁股的背影,躲进了卧室锁上了门。

    房门再次打开时,东子跟那个女人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我在东子的生日酒局上见过这个女的,正是许沫口中的吴圆圆。吴圆圆看到了我,朝我递过来一个眼神。那眼神包含了怎样的深意呢?尴尬?气愤?可怜?懊恼?可能都有吧,却独独没有羞愧。

    吴圆圆走到门口站住不动,东子显得有些着急,伸手推了她一下,她这才捡起沙发上的挎包走了出去。

    我坐着,东子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沉默,巨大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我终于开了口:“饿了吗?”

    “什么?”东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问,你是不是饿了?”我的语气平静地让自己都害怕。

    “我……”

    “每次做完你都会嚷肚子饿的,我现在去给你买菜做饭。”

    “任寒,你别这样。”东子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我应该怎么样?你告诉我。”我笑起来,死死地盯着他问。

    东子低下头不敢说话。

    许久,我起身往大门走去。

    “你去哪?”东子伸手拉住我的胳膊。

    我拍掉东子的手很认真地对他说:“我要出去,你不要跟着我。”

    我打电话给许沫,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许沫从我断断续续的描述中猜出了事由。她问了我的位置,说了一句“你等我”然后挂断了电话。

    此时的手机里早已堆满了东子的信息。他一遍又一遍地跟我道歉,骂自己不是人,苦苦恳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许沫出现的时候,我手里的一包烟抽下去了一小半。她迅速窜到我身边,一把拽掉我嘴里的烟头,冲我叫道:“任寒,你他妈就这点出息。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你为这种人犯不着。”

    我将头埋得很低,喃喃的声音小得似乎只能自己能听见:“可他们,都不是宋林东。”

    “那你想怎么办?继续腆着脸回去陪那渣男睡觉吗?”许沫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只要一求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我抬头去看许沫,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转。

    许沫探过身抱住我:“你知道吗,你在我眼中一直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

    “对不起,许沫。我已经没有了骄傲,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他。”

    “你不要说对不起,该道歉的不是你。”她说着哭了起来。

    “他说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许沫抱着我,没有再说话。

    我回到屋子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东子没有开灯,坐在沙发上发呆。

    东子见了我,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你还没吃饭吧。我现在去做。”

    “我累了,想睡了。”我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他。

    进了卧室,发现所有的床单被罩全部换成了新的。

    那晚躺在床上,我第一次背对着东子。东子从身后抱住我,我将他推开;他又过来抱我,我再把他推开,当他第三次将我拥在怀里的时候,我放弃了挣扎。

    “东子,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东子将头搁在我的肩上轻轻地说:“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男的,但我确定的是,我喜欢你。”

    “那你爱我吗?”

    “爱。”东子回答地毫不犹豫。

    “我可以原谅你这一次,但如果还有下次,你一定不会再见到我。还有你要知道,原谅你并不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可以被原谅,只是因为我太爱你。”

    东子没有说话。他更加用力地抱紧我,似乎要将我拉进他的身体。

    这件事后来谁也没有再提起。我以为它就像扎进喉咙里的一根刺,只要拔出来就相安无事。可我忘了,刺没有了,伤口却永远都会在。


    “还是刚才那句话,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我转过头看着许沫说。

    许沫摘下一朵栀子花别在耳后:“他们回戴城举办婚礼的时候,宋林东来公司找过我,求我要你的联系方式,被我给灰溜溜地骂走了。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我不想你再受到伤害。”

    我拉扯开嘴角笑了笑:“你做得很对,许沫,谢谢你。”

    许沫垂下眼睑继续说“张霆在跟我交往时,一直偷偷跟他在杭州的前女友保持着联系。我发现过一次向他提出了分手,他哭着发毒誓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跟你一样,都选择了去相信。现在看来,我们都太傻了。”


    毕业前夕,东子的爸爸在北京给他谋了份工作。虽然对大城市有诸多抵触,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随着东子去了北京。

    离开的前一晚,许沫拉着我说了很多话。关于这些年我们的相处,关于她跟张霆的悲欢喜乐,关于东子。

    “你是个认死理的人,任寒。有时我在想,对于宋林东,我到底应该是感谢他还是讨厌他。他会结婚吗?他能陪你一直走下去吗?你从来没有问过他。我怕你受到伤害。”这是分别时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那天我很想说,许沫,你又何尝不是呢?

    以前的许沫会在酒桌上豪迈地跟男生猜拳喝酒,会在KTV捧着麦克风唱三个小时的嗨歌不带喘一口气。有次她在地铁上被一男人占了便宜,她愣是追着那男的骂了六节车厢,一时传为系里的佳话。自从跟张霆在一起,许沫丢掉了三毛、张爱玲,拿起了曾经嗤之以鼻的尼采和叔本华;她收起了破洞牛仔裤,换上了腈纶的长裙。许沫不再是以前那个风风火火带着江湖气息的女孩。所有的这一切,只为了她心爱的男人。

    许沫曾因为我与张霆产生过一次激烈的争吵。系里四处传扬我跟许沫有暧昧关系。张霆心高气傲,当然不能忍受这样的流言,让许沫与我保持距离。对张霆百依百顺的许沫一口拒绝了张霆的要求,这也更加深了张霆的猜忌,一度让两人走至分手的边缘。我在共同好友听到这件事,当即私下约了张霆见面。在张霆诧异的眼神中,我跟东子手牵手向他保证对许沫只是友情,这才了结了此事。

    房子租在北京的西四环边上。小区有十几年的年龄了,电梯运行时总是吱吱作响,过道上的墙面直掉灰,早已看不出原有的颜色。房间不大,卧室卫生间厨房倒也还算一应俱全。

    但就在搬进去的第一晚,空调就出了问题,吹出的风竟带着热气。我跟东子摆弄了半天也没有成功。

    七月的夜晚闷热无比,两人累得已经是大汗淋漓,只能无奈地光着膀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直喘粗气

    “有你在真好。”东子盯着天花板说。

    我没有说话,侧过身去看东子。

    东子也转过头,突如其来地吻了上来。

    交织在一起的鼻息是如此灼热。

    到北京快两年的时候,我在一个深夜收到许沫的信息:“睡没有?”我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出了事情。我赶紧披上外套走到厨房给她打电话。电话接通后我还没开口,她的哭声已经从话筒里传来。十一月的北京还没有开始供暖,我在厨房里冻得瑟瑟发抖,却一直没有打断她。最后她说了一句“他去杭州了。”

    挂断电话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回过头看见东子站在了身后。

     “你也会离开我吗?”我仰着头去看东子的脸。

    “傻瓜,怎么会呢?除非你先离开我。”东子将冻得发抖的我抱进了怀里。

    那晚的月光是多么温柔啊,就这么轻轻地落在了东子的眼里。

    偌大的北京城,无数的年轻人生活其中,成为它鲜亮光环里的一枚枚小灯泡。我也被巨大的压力挤压得不能喘息,而东子成为了我生命中的最大慰藉。

    我们像一对小夫妻,而我俨然成了家庭煮男,每天去离小区两站路的菜市场买菜,变着花样做一桌的菜。东子笑称一个月被我喂胖了十斤。我们会为了省钱坐很长时间的地铁去小电影院看一场快下映的电影,会攒钱偷偷买对方喜欢了很久的物件作为惊喜,也会在白天里生一些闷气然后晚上“一炮泯恩仇”。

    我们在一起,卑微又幸福地生活。

    如果不是东子父母的一通电话,我就想这样幸福地老去了。

    那天我正在厨房里忙碌,东子的电话响起。他接通电话后进了卧室。我关小燃气走到卧室门口。东子故意压低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

     “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

    “不是已经看过我女朋友的照片了吗?怎么还要视频?”

    “这次春节回家就带她见你们,你们就别催了。”

    东子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我正端着刚出锅的尖椒干豆腐放在餐桌上。东子收起手机,俯身用鼻子使劲嗅了嗅:“闻着都好吃。媳妇,你的手艺真棒。”说着就要伸手去夹菜。我轻轻拍拍他的手:“还有一道菜就好了,不准偷吃。”

    “好好,不偷吃。对了,媳妇,我妈今年要带我去老家省亲。是些乡下的七姑八姨,这次就不带你回去了。”

    “好的。”我捏了捏东子的脸转身进了厨房。

    春节假期的一个晚上,许沫打来电话。没说几句,我就听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她这才开了口:“吴圆圆去沈阳了。”

    毕业后,许沫进了戴城的一家传媒公司,巧的是,吴圆圆也进了同一家公司。

    “这个狐狸精,看我不整死她。”当初许沫发信息给我说这事,我还安慰许沫说:“都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我心里一紧,嘴上却说:“她去就去呗,一个大活人,人家想去哪我也管不着。”

    “她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是她的自拍和一个男的背影。没几分钟就删掉了。那个背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一个背影说明不了什么。”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半年前她就在公司里四处宣扬说自己有个在北京的男朋友。我不能确认,就没告诉你。”

    挂掉许沫电话后,我给东子发视频,没人接;打电话,依旧没人接,再后来,提示关机。

    第二天早上才收到东子的回信:“昨晚手机没电了。”

    东子从沈阳回到北京的时候,刚跨进家门就急急地将我抱进怀里,用带着胡渣的脸颊贴在我的颈窝里使劲地呼吸,刺得我有些发疼。

    “我好想你,媳妇。”东子在我耳边喃喃。

    我用下巴摩挲着他的脸,那些已经准备许久的询问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做一个糊涂的傻子会不会比较快乐呢?

    可就在那个夜晚,我不小心碰倒了电脑桌上的一个水杯。水杯落在地上瞬间摔成了碎片,杯子上的大雄图案变得支离破碎。这是大学时东子送给我的第一个情人节礼物,一对定制的情侣水杯。图案是哆啦A梦和大雄,水杯上印着两个字母:R和S。情人节那天,东子拉着我的手特别认真地说:“哆啦A梦和大雄要一直在一起。”我将这两个水杯从戴城带到了北京,然后一直放在电脑桌上,依偎在一起。

    东子见我脸色不对,赶紧蹲下身一边收拾碎片一边安慰我说:“明儿我再买一个。”

    我没有回话,心跳地厉害,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半个月后,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我现在要见见你。”没有署名,我却立即就猜到了是谁。

    “我现在在上班。”我回复。

    “我在你公司楼下。”信息咄咄逼人地传来。

    在写字楼大厅的一个角落,我跟吴圆圆见面了。

    “春节的时候,宋林东已经带我去见过他的爸妈了。”这是吴圆圆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不等我说话,她将手机屏幕朝向我。

    我低头看去,屏幕上面写着:“媳妇,再多给我点时间。”发件人不正是每夜睡在我枕边的那个人吗?

    我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以致不能呼吸。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聪明的我在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是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它的存在。我知道,再美的梦终有要醒的时刻。我早已经醒过来,却一直不愿意睁开双眼。可终于还是到了这个不可逃避的时刻。

    “我不管你现在跟他是什么关系,但我最终会成为他的妻子。”吴圆圆扬着头,像一只骄傲美丽的孔雀。

    “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我把工作上的事情交接完就离开北京。”我沉着声音说。

    吴圆圆想必早已准备好一大堆让我难堪的言语,却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番话。

    她努了努嘴没有说出一个字。

    “这几年他经常出入酒局,有了胃病,你以后做菜尽量清淡些,不要惯着他吃得太油腻。”我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为什么?”吴圆圆在身后大声问我。

    我没有回答她,快步进了电梯。

    回到公司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之后的几天,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照旧跟东子过着幸福的小日子。

    在离开北京的前一晚,我说想要去酒吧,于是东子带着我去了后海。

    后海的酒吧里,舞台上的男歌手唱着动人的情歌。东子心情很好,喝了不少。

    “怎么突然想到来酒吧呢?”他红着脸问我。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

    东子的脸色有些羞愧:“媳妇,来北京这几年都没有好好带你出去玩。今年我升职了,工资加了不少,冬天我们就去日本旅行,一边泡温泉一边看雪。”

    “东子,你有没有叫过别人媳妇呢?”我喝下一口酒问。

    东子愣了一下:“你是我唯一的媳妇。”

    “真的吗?”我问。

    “怎么,还不信?”

    “你说的话我都信。”

    他忽然直了眼睛:“怎么突然问这个呢?感觉你有话要对我说。”我用手弹弹他的脑门:“别瞎想。”

    晚上东子抱着我入睡的时候,喃喃地说着一些胡话。很多我都已经记不清,唯独记得一句:“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我吻着东子的眼轻声说:“可很多事情不是想想就能实现的。”

    早上闹铃响起的时候,我告诉东子今天公司临时安排我出差。东子没有多想,像往常一样洗漱穿戴完毕准备出门。

    “东子。”在他要出门的时候,我唤了一声。

    “怎么了?”他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我依着门朝他笑。

    东子露出无奈的神情,朝我耸耸肩说:“那我走了。”

    东子比我高,但比我瘦,两人的衣服大都可以互穿。我收拾出几件自己常穿的衣物,留下了所有能共用的东西。在北京生活了四年,竟没能将一个28寸的行李箱装满。出门时,我突然想起床头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人亲密地抱在一起,在春天的桃花树下笑得一脸灿烂。这是很多年前我们初次接吻时留下的纪念。我将它从相框里取下来放进了衣兜。

    飞机晚点了。三点的飞机直到五点才开始登机。在要关机的时候,东子的微信跳了出来:“有没有想我啊?”看到信息的那一刻,我突然就哭了出来。我不想离开,我想马上奔回家给东子做一桌的饭菜,看着他一点点全部吃完,想听着他的呼噜声相拥而眠,想在清晨醒来看到他的脸。这时笑容甜美的空姐站在身旁提醒关机,我这才回过神,删掉了东子的微信,取出了手机里的电话卡。


    婚礼上的许沫美丽动人,长长的洁白婚纱铺满了舞台。

    “在对的人到来前,我们会遇到许多的人。他们来了又离开,他们教会我们怎样去爱一个人。谢谢他们的离开,也谢谢你的到来。”与廖围交换戒指的时候,许沫带着哭腔的声音通过话筒在婚礼大厅里回荡。

    回程的航班定在当晚。亲眼见证了许沫的幸福,我可以安心离开了。

    许沫拖着婚纱将我送到酒店大门。

    “我不想再跟你提起东子,可我还是觉得必须告诉你。”许沫脸上的泪痕未干:“你离开他的那一天,他打电话给我追问你的行踪。我告诉他你已经知道他跟吴圆圆的事了。他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在我以为电话已经掉线的时候,他突然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他问我‘许沫,我是不是很操蛋,我是不是很渣?任寒是不是恨死我了?’我回答他‘任寒从来没有恨过你,他怎么可能恨你?你是他最爱最爱的人。只是你们不能再继续了。他放手了,你好好生活才对得起他的离开。’任寒,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怪过他。直到最后,你都在为他着想,为了他能回到所谓的正常生活你不得不放手。你知道他会打电话给我的,这些话你说不出口,你只能让我去说。任寒,你后悔过吗?”

     “你知道我不会后悔的,就像我知道你不会后悔爱过张霆。”我轻轻地回答。

    一辆出租车经过,我伸手拦了下来。

    上车前许沫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爱过的人不说后悔。”

    出租车飞快地驶向机场。

    眼前浮现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这张脸上扬着嘴角,拉扯出的笑容明亮得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插进了心窝。

    我在司机疑惑的眼神中掏出了墨镜戴上。

    “爱过的人不说后悔。”许沫的话在耳边不断重复。

    是的,我爱过你,我不后悔。

    《不后悔》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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