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标郑州。
7:00
她醒在湿黏的空气里。第一反应是看窗外,还在下,她翻了个身。想起从昨日下午开始断水断电,想起昨夜接近凌晨如何惊恐地冒着暴雨趟过齐膝深的黑水到家,而到现在澡还没有洗,手机只剩下岌岌可危的15度电。一切像个令人极不畅快的残局。
一股无名的恼怒。家里的姥姥看着快了30分钟的破钟说七点了,她从窗户探下头去,昨天提心吊胆趟过的“河路”水差不多抽干了,只余一摊暗黄的沙在路面。她惊而喜,单纯地以为事情已经差不多过去了,随即消失在门口。
到达街上,大面积仍是汪汪的水,她穿着前几年买的蹩脚的胶鞋冲锋艇一般破开水面,她开始审视:马路中央路面塌陷,破败丑陋的大坑旁躺着几个倒了的警示牌,一棵树倒了,硬生生砸在地面;抽干水的路上地皮黏满沙砾与垃圾,没抽干的黄浪仍在荡漾,一连串的店铺像被打了的落水狗黯淡无光,稀有开张的店铺挤满了穿着睡裤拖鞋的人。除此之外,近处远处的大楼全熄了。
仍在下雨,她举着伞,腿很酸,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想法有多么幼稚。郑州,似乎真的瘫痪了。
8:00
她开始浮动着找充电的地方。勉强挤进一家又一家店铺,满,满,满,咒骂声,强大的推挤力,比之河浪相去并不远。
11:00
她带着56%的电量回来了,回家找找因为手机没电关机而失联的姥姥姥爷。刚进大院,成群成群的人吵嚷着,像从高空俯瞰小聚居的村落,她还未有什么感觉,因为在不称脚的胶鞋里奔波只带给她麻木。直至她抵达自家楼下,四楼地奶奶惊慌地向她笨重地跑来,眼泪滚下来:“曈曈,快上去叫人,楼在沉!”
她飞上五楼,狂躁大力地锤着门,七分急切,还有三分不知名的恼怒。姥姥开了门,她进家径直奔向卧室的落地衣柜,嘴里大声而机械地重复着刚刚听到的消息。 她看着衣服,“先出来躲一下”,她有所保留地拉出几件T恤,扔了几条裤子:母亲仍被困在单位,父亲从昨晚开始失联,至今联系不上,家中只有姥姥姥爷,和自己。
外面闹声越来越大,家门被敲开,她在卧室平静地听着,是社区工作人员,“长期离开”“带全日用品”……她凝视着衣柜,又扯出了一件。出卧室时脚碰到柜角,很痛。
12:00
他们暂时转移到一个朋友家的小店,小店惊奇地有水有电。母亲给她来了电话,说她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一股无名之火升腾而起,她卸下四个包,流泪了。
13:00
不远的叔叔赶来,寻找失联的父亲。电话始终接不通,手机显示着4G信号却什么也干不了。一小时后,父亲被找到,或者说,他回来了,他从南三环徒步走回金水区用了六个小时,穿越两个铁路轨道,翻了两张铁网和一堵墙。他说,涵洞死人了。
14:30
她已在崩溃的边缘。居无所,无水洗澡几乎无信号,她用手机加载了20分钟,一辆车也没打到。
叔叔骑着电即将耗尽的摩托车兜了30分钟,回来说:“找到宾馆了。”
19:30
雨势渐小。父亲来电话,今天是姐姐生日,在奶奶家。她抓起伞,心怦怦地跳着,离开了宾馆。路上水少了大半,雨几乎停了,到了大院又是触目惊心的塌方,警戒线刺眼地围起来,她摸黑上楼,敲开门,清脆的声音传来:“姨姨!”
她终于展开了笑颜,3岁小侄女黏在了她身上,她喂她吃饭,小侄女的手抿了她一身,她并不生气,给她的额头来了一记响亮的吻。
20:00
她准备离开,但黑云遮天。恐惧再一次缠上了她。手机响了,是朋友的信息:“我们都会陪着你。”
一切都会过去的,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可结束的沉沦,我们都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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