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起来,一查日历,不但是元宵,还是雨水,想起我那个十年的二十四节气计划,就脑瓜仁疼。还没练几个字呢,又到了时分,半个月时间好象一眨眼就过去了。
练了几天钟繇的小楷,我觉得这个钟太傅一定是个温吞吞胖乎乎慢腾腾的老头子,跟他写得这个字一样,我自己是有几分收敛不住的锋芒,所以特意选了这个帖子来练,而且也确是喜欢,年长之后,开始喜欢这种含蓄内敛却温润雍容的风格。
所谓魏晋风度,我觉得是这样:放浪形骸于外,蓄敛风骨于内。人人乐道王羲之坦腹东床的故事,似乎魏晋文人都是放浪形骸不拘礼法的,但看二王书风可知,那种妍美流便,风流蕴藉,决不是锋芒毕露之人。孙过庭评说是: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苏轼则说:予尝论书,以谓钟、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世家子弟,从小的教养才情见识阅历,再加上魏晋时代大背景的熏陶,蔡襄《论书》云:书法惟风韵难及,虞书多粗糙,晋人书,虽非名家,亦自奕奕有一种风流蕴藉之气。缘当时人物,以清简相尚,虚旷为怀,修容发语,以韵相胜,落华散藻,自然可观。所以魏晋书法成为一座不可企及的高峰。
想要写出这样的温润含蓄,就不利落,想利落一点,就锋芒外露,好不难为。抄录了李商隐的《春雨》来应景,一边抄写一边叹气,想到还要画一幅小画,简直悔之无及,以简单的水墨生发出千变万化来,谈何容易?用熟宣吧,没有水墨的晕染效果,用生宣吧,一笔下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决定下次还是改彩铅。
这样一早晨患得患失,顾此失彼,好不容易完了工,搁在一边,再不去想它。却想起许多关于元宵的诗词来,旖旎如红绡帐下,美人戴着红盖头侧坐床头,等着人掀开。
如何消得此良辰?宜动春心,听清歌艳曲;宜做春梦,看春水拍堤。宜众里寻他千百度,于千万人中,于时间的无涯里,恰此刻在灯火阑珊处遇见你,如太平公主遇薛绍,一见误终生,一见便痴情;宜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花灯如昼,月圆见你;宜不展芳尊开口笑,有月有灯,人来春至,人似玉,月如银,月下赏灯,灯下看美人……
只可惜,这样的浪漫婉约,属于古人,我就出去采购顺带看看灯赏赏月吧。
因为禁放烟花爆竹,城里的几条主要街道年前就挂上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有的如满天繁星,有的象水滴一样反反复复落下去……东风夜放花千树,只是此花非彼花,此灯亦非彼灯,少了那么点烟火气,好在一样的是宝马雕车香满路,比古代还更挤些,照到哪里都是人,走在哪里都有灯,真是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了。
回到院子里,薄云笼月,一轮硕大朦胧的红月亮端端挂在暗蓝的天上,近得一伸手就能够到,仿佛一面古铜镜,斑驳的明暗是铜镜上繁复锈蚀的花纹,有金石气。
想起古今男女多少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随口吟出一首诗来:
元宵雨水两相倾,万树霓虹照古城。
春雨无约人已至,婵娟如玉月笼明。
远处的村庄里有人违禁放烟花,五彩的烟花飞上天空,衬托在一轮红月亮下面,比月亮还亮,却不及月亮有诗意,一茬又一茬的烟花涌上天空,仿佛汹涌的浪花把维纳斯从海里托出来,美丽的事物总是独一无二的。
想起大学时代,刚开始流行过愚人节,宿舍与宿舍之间,男生与女生之间,互相开愚人节的玩笑,看谁着了道,大家乐得什么似的。
我就琢磨怎么能开个好玩的愚人节玩笑,那时候班里的男生都恨不得立马找个女生谈场恋爱,于是一合计主意有了。恰逢月圆夜,我就用了这两句诗,约了时间地点,决定捉弄一个可以做男闺蜜的男生。为了避免把姐妹们搭进去,这个约会的纸条煞费苦心地找了隔壁教室陌生的男生来抄写,我根本不容他问东问西,也不容他推辞,他瞧着我鬼鬼祟祟欢欣雀跃的样子大概也不象为情所困的女孩子,就这样满腹狐疑地写一个字看一眼我,我不耐烦地催他:”看什么看,赶紧写!“心里想着出门我就不认得他了,到时候就是死无对证。
忘了哪个姐妹给那个男生偷偷夹书里的了,月上柳梢头之后,我们潜进园子里,透过树缝看着在月下抓耳挠腮来回踱步的他,差点忍不住爆笑,阴谋诡计已经得逞,得意地跑回宿舍,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上下床给摇得嘎吱嘎吱直响。过了不几天,不知怎么泄露了出去,他跑过来声讨我们,说肯定是我出的鬼主意,我说那天早晨我还提醒过你,要搞恶作剧过愚人节呢,谁让你鬼迷心窍经不起诱惑,知道是愚人节还着了道,倒来怪我?
他无话可说,举起手来,在我面前比划着说:”真想揍你!“眼里却是笑意,现在想来怪对不住他,他真是个好人,那样容我们胡闹。在此道一个迟到的歉,祝愿他此世愁消,今生梦圆。
良辰易逝,读书、写字、看灯、赏月,几件事就打发了这一天,春风已至,月明如水,幸福的事,其实都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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