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很旺。炉中火呼呼烧着,把个小屋烤的犹如沐浴着春日的暖阳。门虚掩着,寒风像刀子一样凶狠地在门上、在窗上划着,门内却总是安静又温暖。炉上座着铝壶,几近沸腾的水咕咕的翻滚着。炉边是两张木椅和一方茶几,倒映着铝壶嘴中呼出的热气。对面的墙上挂着些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炕在不远处的另一面墙边,也被烧得火热,躺在上面犹如徜徉在温泉水中。门口窗下还有一张桌子,摆着整齐的暖壶和水杯。窗外灰白的天空撒下灰白的光,静静地铺在窗下的桌子上。
小屋收拾的干净整洁,温暖又安静的抵御着窗外的寒风。
门吱呀一声开了,霎时间冷风呼啸着,争先恐后地挤进门内,小屋一时被寒意笼罩。一个身影缓缓挪进门内,转身轻轻地推上了门。片刻间,满屋的风声和寒冷踪影全无,小屋还是那个安静又温暖的小屋。
来人抱了一捧柴,颤巍巍的佝下身子放在地上。花白的头发和蹒跚的身影显示着他古稀的年龄。老人转过身坐进木椅中,用手缓慢而有力的拍打着身上的风尘。接着他拿起木桌上的搪瓷缸子,从铝壶中续满了热水放在炉面之上。
点了根烟,狠狠地吸了第一口,浓郁的烟掩映着他苍老的面容。那如岁月刀痕般的皱纹仿佛在诉说着老人经历的沧桑。而他的两眼却依旧炯炯有神地闪着精光。老人缓缓仰起头,目光落在了墙上的照片上。右手一点点的抬到嘴边,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如丝如缕,犹如回忆般连绵不断,慢慢涌上脑海。
透过烟雾,老人隐约在墙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那年大概十八九吧”,老人努力回忆着,仿佛看到当年那个青涩的自己正缓缓走来。记得那年他刚做了村里一个精通医术的老先生的学徒。白天下地劳动,他黢黑的身影在黄土间挥洒青春的热血,流淌在脸颊脖颈间的汗水也仿佛在舞动跳跃着。吃过晚饭,他便会去老先生那里,一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一边向老先生学习医术。有时白天没事,他就会一整天呆在老先生那里。那是些燃烧的岁月,激情和热血便是人生的主旋律。那时的他有着无限的精力,每时每刻都在尽情挥洒;那时的他感到满足,每天睡觉嘴角都会露出微笑。那是只属于青春的激情和无忧,那是只属于那个年代的简单和美好。
老人眯着眼望着前方,烟雾中好似有一个青年汉子一边抹着汗水一边冲他傻笑。老人嘴角也扬了起来,缓缓抬起右手,又吸了一口烟。
他想起了自己流过的汗水,也想起了第一次惦着的姑娘。
那是教书先生家的姑娘,一个他从未和她说过话的姑娘。眼前的烟雾似乎变成了那个姑娘,乌黑的长发、俊俏的脸庞。他还牢牢记着姑娘笑的模样,记着他是如何在那笑容下融化荡漾。那时的他无论去哪,都会绕到姑娘家门前,偷偷的向里斜上一眼。能瞥见姑娘的时候不多,但每一次都让他的心里比蜜还甜。
眼前的烟雾慢慢淡了,姑娘的样子也渐渐模糊了,老人慢慢记起姑娘后来离开了村子,记起自己那些日子的失魂落魄。
他缓缓摇了摇头,再次吸了一口烟。烟雾再次聚拢,他的妻子慢慢从烟雾中走了出来。他看到了他的妻子,一个从“媳妇”叫成“老伴”的女人。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兴高采烈的和妻子成亲,共同过着这个小家的日子。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出生、自己变成村里的乡医,看到了那些日子满溢的希望。
可生活的忧思也渐渐缠上了他的心尖。他想起了妻子的操劳和父母的去世,想起了柴米油盐和酸甜苦辣。生活一天天平淡的前进,满怀的憧憬渐渐被岁月磨平。他想起了作为乡医看到的生死无常,他想起了自己的厌倦和不曾停歇,想起了再未有过无忧的时光。
眼前的烟雾像忧愁般缠绕着他的心房,好像心头的重担从那时起就从未减轻。
老人颤巍巍的举起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暗红的火苗几乎要碰到他的手指。忽然眼前的烟雾被一阵气流冲散,紧接着又安静了下来。
老人转过头,妻子正缓缓走来,手里端着刚做好的早饭。
“吃饭了”。妻子把东西放在桌子上,递给了他一双筷子。
老人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妻子这样递给他筷子了,无论日子过得富足还是紧张,生活顺畅还是艰难,妻子总会这样安静地递过一双筷子。
老人扔掉手中的烟头,接过了妻子递来的筷子。他感到平静,感到安宁。
也许这筷子就是生活的信仰。它带不走忧愁,却坚持着希望。它坚守着平淡,享受着安详。
这是平常的一天,这是乡医老蒋平常的一个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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