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78岁了，身体一直不好，像一只肥硕的虾米。
姥爷去世8年了，突发脑血栓，16天后就走了。
我家后面的路牌
今年，姥姥多年一直疼的心脏初九犯了心梗，巧的是送到医院住的床位正好是8年前姥爷的床位。
这事儿谁也没跟姥姥说，姥姥也不知道。只知道的是硬邦邦的人一觉起来就说不出话，送到医院半个月后再拉回来的已经是不会再跟她唧唧歪歪的他了。
姥姥从躺到那张床上开始，就不停的跟儿女们说，我不能在这呆着，我要回家，我死也要在家死，这块就算能把我治好也不治，马上带我回家。
平时在家逆来顺受了一辈子的姥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样，好说歹说就是不行，谁也不好使，必须走。气得舅舅躲在厕所里面一边踹厕所门一边直淌眼泪。
后来还是回了家，在家里小诊所挂着点滴。
后来渐渐好转，点滴也停了。我去她家看她陪她说说话儿。问她：你跟我姥爷咋认识的啊？她萎在炕角，靠着墙，盘着腿，整个人看起来都没有我的背包大。抬起依然清亮的眼睛，慢慢回忆着。
我跟你姥爷啊，到结婚那天才认识。本来我跟他一样，都是这个村儿里的，他家没有多少钱，但是我家那时候还挺好过，我爸是个小地主。家里有点钱……
后来啊，我爸就开始抽大烟，家里再有钱又能有多少钱给他挥霍？不久就把家里的钱都抽没了，然后就开始卖东西。那时候我还小啊，啥也不知道，我妈也不敢说，那时候抽大烟的多了去了……
再后来，就开始卖东西了。家里的地卖了，院子卖了，冬天的衣服，大氅，厚皮子，都卖了。最后连房子都卖了，本来五间房子，双开门，卖了一个开门，又卖了一个后屋，最后只剩下了我们自己住的那一铺炕，连做饭都要去别人家的范围里面去做。可是还是不行，戒不掉。最后，就把我们娘俩卖了。那时候卖孩子的不少见啊，生下来养不活的，都卖了，要不饿死也白生了。像我家这种都卖了的，那得是什么样的人家啊……
卖了，卖啦……卖到了城县。就卖给了我后来的那个后爹。他们家人都很实诚，对我妈对我都好。我妈后来又生了好几个孩子。我这年年去城县，就是去我那几个弟弟家……对，同母异父的，对我还可上心了……这次心脏病也是在人家那里犯的，可让我吓出个好歹了，以后再也不去啦……岁数大了……
我亲爸在他临死的时候还去过那边，看我妈，也看我……就去过一回，已经没人样了，说后悔，也感谢我这个后爸……后来回去没几天就听说死了……
后来慢慢到了16了，我妈说她在家那边给我有过一个指腹为婚。也是当时家里的朋友。你该回去了，快到日子了。那时候就那样，说指腹为婚了就得结，反正身边人都这样。我就自己回了这边，他父母在村儿头等我，到地方了就一起回家。回家了也没看见他，因为第二天就结婚。
我俩啊……结婚什么也没有，就穿了套红衣服，晚上一起睡在一个铺了新被子的炕上。那时候才第一次见你姥爷。
那时候谁会想长的好不好看啊，邋不邋遢啊，看看没缺胳膊少腿的就挺知足了……这不，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
要说我跟他啊，也是有缘。他跟我一样，家里的大孩子，剩下的弟弟妹妹是同母异父……对，他爸在他小时候生病死了，他妈又再嫁的……生出来你那几个姑姥姥的……但是比我家强啊，起码是生病，不是造孽……反正造孽不造孽的，我这辈子也得跟他结婚……又没啥差别……唉……
结了婚就得自己挣钱……家里穷……我一个人带五个孩子，只有一铺炕加一口锅，厕所都得去对门大娘那里，足足在人家上了17年厕所，人家什么都没说过……
开始你姥爷那年头挣的那点钱都没有一个能干的女人挣的工分多，快到退休了才开始好起来，孩子都养活完了，我也歇着了，你姥爷开的钱也多了……刚退休两年……刚享两年好日子……没福报啊……
姥姥断断续续的说完这些，心脏不好，一顿只吃一勺饭的她也累坏了，靠在那里想着之前的事情……又开了口，
你表哥让你大姨去北京帮忙带孩子。俩人都上班，孩子没法弄。你大姨还不爱去……去了都多好……不用种地，不用想儿子想孙子，又不用你给干活给洗衣服，就带个孩子……那孩子还听话，都不哭……我要是你大姨啊，肯定乐颠颠去，有空了让他带着去天安门，故宫，毛主席那边瞅瞅……在电视上看跟你真看到了能一样吗……你姥爷还带我去过大连呢……你老舅生那场大病的时候我也跟着去了沈阳故宫转转，都多好……
说到这里姥姥低下头，颤颤微微地抽出一支烟，按动打火机，点上抽了一口，
可是我现在啊，有时候想高兴都高兴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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