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父亲走的时候,心里一下子空了很大一块,很多很多年,都没有东西能填满,但是有母亲在,心便还有着落。及至一年半前,母亲也走了,心便如无根的浮萍,再也无处安放。
于是常常回忆。在遥远的记忆中,年少时和母亲在一起的旧时光,越发鲜活、明亮、温暖起来。母亲31岁时生的我,在我记事的时候,她已人到中年。最初的印象中,母亲梳着整齐的短发,用黑色的发卡别在耳后,穿一件绿地儿带小花儿的大襟紧身短衫,把婀娜的身形衬托得凸凹有致。那时的母亲,眼睛是亮的,含着笑意,好像会说话。脚步是轻快的,走起路来仿佛脚底生风一般。
母亲温婉大方,开朗乐观,待人接物宛若大家闺秀,不像没念过书的农家女子。记得儿时,夏天的晚上,劳作了一天的大人们常常在晚饭后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纳凉。母亲身上总是有无形的魅力,能把前后院的女人吸引到我家大门口。大人们围坐在我家门前的一棵大柳树下,手里拿着向日葵的叶子做蒲扇,驱赶蚊虫。各家的孩子靠坐在自己母亲的膝头,听大人们聊天。我抬头看着母亲,母亲的头发又黑又亮,梳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都干净、利落,身上好像有淡淡的香味儿。我又去看别的女人,觉得她们的头发都不如母亲的清爽,有的竟有些粘腻,像久未洗过了。有一个女人,耳后和颈部有明显的污垢,随着汉渍流淌下来,我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不敢看她,心里为她感到难过。
母亲要强,手也巧。我们兄弟姊妹六个,无论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母亲总是让我们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母亲会自己做衣服,那时家里有一台缝纫机,每年年关临近,母亲总是给孩子们买来布料,借来衣服样子,自己给我们裁剪、缝纫新衣,再忙再累,也要保证孩子们在过年那天把新衣服穿上身。母亲剪的鞋样、做的鞋子,总是好看又合脚。儿时的记忆中,母亲做鞋子总是在晚上。乡村的夜很静很静,劳作一天的母亲,把孩子们都安顿睡下后,在窗台上点一盏煤油灯,母亲靠坐在窗台前,就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一针一线纳鞋底。母亲先把锥子在头皮上刮一下,然后用锥子穿过厚厚的鞋底,再用穿着麻绳的针扎过锥子在鞋底留下的针孔,然后再把麻绳在手指上绕几圈,把麻绳拽紧、拽实,就这样一针一针地纳下去,直到夜深人静,一炕的孩子们都进入梦乡。有一次,母亲想坐在我的脚底下做鞋子,结果母亲坐下时一下子坐在了我的脚上,当时我仰躺着,脚趾向上,也是寸劲儿,一下就把我右脚的小脚趾甲坐张开了,我疼得大叫起来,坐起来一看,脚趾甲已经活动了,出了不少血。母亲吓坏了,心疼得不得了,那一晚,鞋子也没做成。
如今想想,那时的母亲,也就三十七、八岁,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丰盈、饱满的年龄。而今天的我,已然年过半百。我的孩子,都已经二十四岁了。多年以后,今天的点点滴滴,也会成为儿子记忆中抹不去的旧时光吧。
(本文写于2020年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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