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日之凉州，既是古凉州。翻开古籍，千年前的丝绸古道便在此鲜活起来。黄沙尘起，冷剑相击的古沙场也呼之欲出。自古西北多出名将，龙城飞将那股不教胡马度阴山的气派使得甘凉地区的豪气直迈，与千百年前的繁盛、侠气一脉相承，在这黄土地上代代相传。

小时的我，不识凉州的历史厚重美，只晓得地里的青青豆荚，饱满的苞谷，猪八戒山芋。常与外公、婆饮牛羊，看鸡狗，随他们去地里。我时而穿梭在密而有序的苞谷林中，时而逐风而游，掰下金黄色的果实，欢娱而不知世事。

初我生于这时间，未尝母乳滋味便开始了我的人间生活。爷爷奶奶甩手而去，父母外出寻工，我在哭泣中被抱入外婆怀中，自此一直唤外婆为奶奶，外公为爷爷。或许是幼儿的敏感与母胎中母亲情感的相连，我再难在亲爷爷奶奶家中有片刻真情欢乐。

外婆提及往事仍是不住的唏嘘，五岁的我曾被奶奶家索回，十几里外的奶奶家大门口，我蹲在庄门口死活不进，逢天降雨，直至淋湿我都不曾踏进那扇门，终于惊的众人忙喊来外公。

最后我开心地坐上外公那古老破旧的绿单车，开心地回家。

02

很多习性都是在外公外婆家养成的。至今我仍感激这两位不曾受高等教育的朴实农人，努力为我的成长营造了知礼，勤学，朴实的环境。

我们家布局颇似四合院。

清晨一起来便闻到淡淡的水与泥尘混合的清新气，这是外婆赶早起来清扫旧尘的味道。刚一下床，院中又响起外公持长帚，清扫院子的声音。

待到缓神，屋净桌洁，气息清新，沁人心鼻，这是外公外婆了大半辈子必须坚守的晨仪。

清早泥土气息散尽，火炉煮上一壶茶茗。院门开，有客则进，无客则备早饭，准备一天的生活。荷包蛋汤的香气从门帘下钻出，外婆会笑呵呵地说：“今天又是双黄蛋！"鸡是家养的，我们时常有幸吃到一蛋双黄。这是我的最爱。

待胃充盈，小孩上学，大人下田。再到午后归家饱餐饭，充实祥和。我是不喜欢午睡，长大后才发现午睡是人生一大乐事!年幼时，我常携友寻秘境，跑到小山坡下小溪流边，享尽乐趣。当然，若家院中阳光正好，我会坐在檐下，树立自己的头发，幻想自己是刚看过的苦情古侠剧女主，上演苦情大戏。

时光在一寸寸祥和中转瞬而去。但西北的夜晚，来的太慢 。在夏日，晚上八九点才有日薄西山之感。漫长的放学后，外公会在小桌上教我算术，教我童趣书的小故事大道理。那一小小的红方桌，承载了我很多学习的回忆。再无所事事，我便帮外婆择菜，在外婆边上蹿下跳，玩的不亦乐乎。

直到晚饭入胃，睡眼惺忪，争不过外公要看新闻，只好入被睡觉。家乡的炕床，温暖感非现代床可比拟，并且面积很大，同时睡五个人也绰绰有余。外公看的新闻于我是毫无兴趣的，在未来12岁的某一天我才发现新闻还是挺好看的。六岁时，只记得外公指着电视教我：”这是胡锦涛爷爷，那是温家宝爷爷。”外婆坐在床边，倚着床边炕上的大红木箱，边笑边低头缝补东西，屋顶的暖光打在她身上，晕开几分慈爱的光芒。

03

很清楚记得小时候大人对我的评价是“聪明，善良"。相比起小时候纯粹的善良，现在的我反而多了许多说不透的顾虑，我常常害怕自我迷失。

如果我身上但凡有一点的善，那全要感谢我的外公外婆，在我至关重要的幼年，育下善因。回想这多年来，我不曾坠入深渊，也很少心生恶念，我不被身边人拉入谷底，反而能更包容的结识各式各样有趣的灵魂，想来是我的大幸了。

这为我日后遇到什么样的人，结识什么样的缘种下因果。

04

六岁满，多年不见音容的母亲从天而降。我开心地找她问东问西，母亲滔滔不绝地讲诉珠海的事。

我问：：“珠海有大海吗？”

因为我见识了家乡的小溪，仍不满足。

“珠海有猪吗？      ”“........”

“猪....那里什么都有。那里的大超市什么都有。”

“超市卖衣服吗，卖车吗，卖菜吗？”

“.........”

总之，我怀着对远方的期待，终于答应离开亲爱的外公外婆，与母亲踏上新征程。

我对小伙伴们说：“我要去珠海了。”他们笑说：“某某某也去了大城市，你怎么也要走，骗人的吧？”

“.........”

就这样，我与母亲坐上车，已经记不清当时和外公外婆离别的场面了，或许是两位老人站在庄门口红着眼默默挥手吧。

自这一去，又不知何时相见！

05

7岁，在火车站拉着母亲的手，闻着水壶中桂圆泡茶的香气，上了南下的火车。两天后到站，母亲兴高采烈的说：“看！那是你爸爸！”

我努力在拥挤的人群中搜寻，皆是陌生的脸。被带到父亲面前，发现是一个高高大大的人，笑容温和。此时父母风华正茂，年纪不过27/28岁而已。我高兴地拉着他们走向新家。

7岁-12岁童年时期，我的精神是与书度过的。我一度深陷书中无法自拔。闭门读书，才感觉现实的孤寂消失殆尽。挥别刚在学校认识的朋友，回到家，父母还在上班未归，在旁侧的只有我从小学图书馆借来的书。

我非贤人，并未在三岁就识得圣贤书。即使在七岁，看的也是寓言、神话传说、中外名著，可能稍稍自豪的便是喜欢看成语典故、历史小故事。再长大点，福尔摩斯也来到了我的世界。很多当时看书的细节还历历在目。那些父母未归的夜晚，我关上全家里外的门窗，抱着书缩在床上，整个世界都被冰凉的黑夜笼罩，唯有我的小卧室尚有点点温暖的光。

06

多年后，翻起旧照，真想快点回到令我魂牵梦萦的故乡，看望我的外公外婆问声安好。虽说两三年回一次，这也远不能满足我的眷恋。多个夜晚，我幻想再次回到那被时光涮洗的深绿色的庄门前，叩响那面目不再狰狞的门兽环。听得清脆悦耳的声音，我会跨门而入，将雪之寒咧置之门外。

庭有牡丹树，已不知伴随着院主度过了多少春秋，现仍伫立井旁，傲视寒冬。

雕檐披雪，雪落小院。唯有北屋轩窗透来的暖光温润着游子脆弱的心。我在激动与怯然间缓缓向门帘处移动，心中念着亲爱的外公外婆。

忽，帘起，人出。心念之人裹着衣袄挑帘而出，一只猫缠绕在其脚旁，也愣愣的瞧着我。外婆竟如此消瘦！病魔与外婆斗争的这些多日子里，虽是痊愈，却日渐消瘦，瞧不见当年丰润如珠的模样。这光景令人着实心痛。外婆依旧上下干净洁练，只是层层裹着的衣袄却不见半分臃肿。

四目相对，一时情泄不止。半天无言以对!

只有箭步，疾飞扑入外婆熟悉的怀抱。千言万语到唇边只化作 一声"奶奶!"便开始嚎啕大哭。外婆也是大喜，湿润着眼呼道：“啊呀！我的倩倩回来啦！”

这日，已是年初四。

根据传统，过年需在男方家里度过，直到年初二方可回门。天知道我一心回凉州，只是为了与外公外婆团圆而已。天知道我在过年时受够了多少虚言假笑，酸盐蜜语！多年不见至亲，竟不能直接团聚，痛煞人心！

我在外婆怀里垂泪，热得外婆外公双双抹眼泪。父母嗔道：“好好的大过年的，哭什么。”我才不好意思地停下了。

是，过年只许欢笑，不许真情实意地哭。

外婆问及是否在那边奶奶家受了委屈，我看了一眼父母，说道，那边也还好，只是不如这边亲。

外婆只是叹气，便开始为我们迎风吸尘。

我终于哭够了难受与思念。

这才感受得到了过年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