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评完最后一份试卷,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
高三老师的命好苦,下午6点才抱着一堆试卷出考场,明天一大早就要给学生看分数,没熬个通宵,就已经很不错了。
窗外,街灯闪烁,万赖俱寂,夜幕沉沉。
正这时,一个电话突然而至。
“叶昕,救我……” 痛彻心扉的抽泣声从手机里传出来。
“啊!胡妞,你怎么了?!” 我那个急啊,这深更半夜的。
“蔓蔓,她……气死我了!我不想活了!”
再一次泣不成声。
虚惊一场!
握着手机,我无奈地摇摇头,不由得在心里戏谑道,当今时代,气哭老娘的孩子不在少数。不过,万万没想到,当年鬼精灵的“太妹胡”,你,竟然也有今天啊……
2
细说起来,这位半夜“哭泣求救”者,不是别人,正是我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胡妞。
学生时代的胡妞,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太妹”。
当然,指她“太妹”,并不是其品质上有什么问题,而是说,除了学习,她样样精通:课堂捣乱,给老师起外号,捉弄同学,奇装异服等等。一句话,那是个令老师和家长万分头疼,而又无可奈何的主儿。
不知怎的,“太妹”就服一惯讷言苦读,且笑不露齿的本尊,难道就因为俺是学霸,又或者是美貌和美貌惺惺相惜?玩笑话。
总之,缘分使然,一来二去的,我们就成了铁哥们。
当然,如此贪玩的小“太妹”,最后自然是没考上什么大学。不过,上不上大学又有什么关系呢?人家“太妹胡”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欢天喜地地,立刻就跟着父母去做起了生意。
正所谓,条条大道通罗马。
还别说,那胡妞虽然学习不灵,但做生意来,倒是一把好手,现如今已经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女装公司的老板。
一次,胡妞喝了点酒,微醺之中,勾着我的脖子,说,叶昕啊,看……你……混得多惨……穷酸教师……知,知道不?姐不……差钱,需要,就,就,说一声。
谁穷酸?我轻轻擦去胡妞喷在我脸上的口水,心里苦笑道,口不择言的家伙,看在你喝多的份上,而且还要送钱给我,就原谅你了。
去年,胡妞和同样做生意的老公离了婚,独自抚养二年级的女儿蔓蔓。
可是,每次说起女儿,胡妞都会气急败坏的跳脚,这小祖宗,绝对是老娘这辈子的煞星啊!
细说起来,结婚几年,他们夫妻俩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时不时还要再弄一出全“武行。”
于是乎,耳濡目染之下,小小年纪的蔓蔓,就已经和爹妈学会了摔盘子、摔碗,天王老子都不怕。
上学后,班主任天天往家里打电话,气得胡妞一会儿是咆哮的“法西斯” ,一会是低眉顺眼的“四孝爹娘”,一会在我这里,又惨变喋喋不休的“祥林嫂。”
不曾想,当年鬼马精灵的“太妹胡”,在新一代“霸王”女儿面前败下阵来。
3
胡妞女儿蔓蔓的叛逆,我是领教过的。
那是去年夏天的一个午后,趁着下午没课,我奔去新华书店购书。
返回途中,正好路过胡妞的服装店,汗流成河的我顺势就拐了弯。
记得当时已经是下午5点多的样子,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几个美女雇员正埋头整理新到货的女装。
老板娘呢?
我往里一瞅,但见吊带裙、高马尾的胡妞正坐在吧台的电脑旁,“噼里啪啦”地忙碌。
“老板,衣服怎么卖?” 我故意捏着嗓子。
胡妞一抬头。
“哎呦呦!老叶老师,那阵风把您吹来了?”
话音未落,带着浓浓的香水味,胡妞已经飘到我的面前。
别看胡妞身材偏瘦,但胸部却极为丰满。那天她一件坦胸露背的吊带裙,高高的长马尾,怎么看都不像一个30多岁的女人,俨然一妙龄少女。
攥着我的手,胡妞亲热地拉着我到吧台休息,吊带裙晃晃悠悠。
“妞儿,穿着这么暴露,少儿不宜吧?” 我用食指点了点吊带下那裸露的胸脯。
胡妞就势一躲。
“瞧你这老古董,大夏天还穿什么白衬衣,蓝裙子,包的那么严实,装什么优雅,真像个老太太。”
“老太太怎么了?知道吗,教师越老,学生越喜欢。”我自嘲地摊摊手。
“这位教书匠,您就别自欺欺人了!我可是知道,不论是么时候,学生都喜欢年轻的,漂亮的,时尚的,瞧您这出土文物的样子,谁会喜欢啊,切!”
“那可不一定哦,学识掩盖一切缺点!懂不懂?”
多日不见的老闺蜜,坐在吧台内的旋转椅里,聊得肆无忌惮,朗笑声不时传来,一个被惊扰的顾客扔下衣服,小声嘟囔着离开了,怎么做生意的?
“妈妈-----”
正这时,随着清脆的童声,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冲进店门,飞奔过来,猛地扑到了胡妞的怀里,差点把她从椅子上撞下去。
是一年级的蔓蔓放学了。
胡妞赶紧腾出抱女儿的一只手,抓过吧台上的一块灰色丝巾,披在肩上,以免我笑她坦胸露背,少儿不宜。
“小刘,不是让你带她回家写作业吗,怎么到店里来了?” 胡妞一边亲昵地搂着女儿,一边看向保姆。
“胡姐,蔓蔓非要来,我拦不住啊!她说你答应她买了什么新的礼物?”小保姆怯生生地说。
“这孩子。”胡妞把鼻子贴在女儿汗津津的头发上,嗔怪道。
看着这个在妈妈的怀抱里撒娇的,如天使般美丽的小女孩,我羡慕不已。
“宝贝儿,来,让阿姨看看。” 我蹲下来,微笑着伸出双手。
“哼!”谁知,这个正扑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小姑娘扭过头,很不友好地白了我几眼后,猛地一个转身!
顿时,我闹了个大红脸。
“蔓蔓!怎么能这样?这是你昕阿姨,你见过的。快叫人啊!”胡妞脸色大变,猛地把女儿从怀里推开,瞪着眼斥责道。顿时,温柔母亲成了母老虎。
“叫什么人呐?叫谁呀!”小女孩美丽的眼睛里满是不屑。
“老叶,对不起,这孩子被惯坏了。”失了面子的胡妞,苦笑着对我翻白眼。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我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着。
一看蔓蔓仍然毫无“叫人”的意思,胡妞恼羞成怒,她大幅度地摇晃着女儿的细胳膊,黑着脸,厉声呵斥道:“蔓蔓,叫人!叫!”
“就不叫,就不叫!” 扭着身子,跺着脚,美丽的小天使瞬间变成了小魔女。
事发突然。一时间,常年和学生打交道,斗争经验十分丰富的教师我,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正这时,但见红头涨脸的胡妞,抬起手臂,一巴掌拍在女儿的屁股上。
“哇”的一声,咧开嘴,蔓蔓大哭起来。
我瞬间回神,赶紧上前劝阻。
胡妞一把推开我,双手用力钳着女儿细弱的小胳膊,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
小蔓蔓哪肯示弱,她弯腰弓背如发怒的猫咪般,拼命地挣脱了妈妈的“铁钳”,一扭身,就扑进了试衣间,“咔嚓”一声上了锁。
旋即,里面传来狼嚎般的哭声。
见状,胡妞一步冲到了试衣间门口,抬脚就要踹门!
我赶紧上前拉住了她。
“胡妞,亏你还天天还自诩什么绝世美女,看看你现在,又打人又踹门的,纯粹母老虎啊!”
我这么一吼,胡妞愣着了,一抬眼,看见了试衣镜里的自己——头发蓬乱,马尾歪斜,且那披肩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到了地上,吊带裙细细的肩带也滑脱了,大半个胸脯赤裸裸的。
“瞧你这破落样,还记得当年吗?真是天道轮回啊!”就在胡妞气急败坏地拉上肩带时,我弯腰捡起地上的灰色丝巾,重新披在了她裸露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调侃道。
“去你的!”胡妞“噗呲”一声笑了,气也消了些。
“当年,你的鬼主意多得像天上的星星,气得众老师寻死觅活的,现如今是怎么了,面对这么一个小不点,你就蔫了?”
“好了,好了。叶老师您就别教训我了,赶快帮妹子想个办法吧,我不行了,不行了……”胡妞捂着心口,哭丧着脸求饶。
“办法嘛,倒是有一个。”
“都什么时候了,您老人家就别卖关子了!”
“实话告诉你吧,就一个字,忍!”
“你让我忍?”胡妞指了指自己的心,又翻起了白眼。
“对!除此,你别无选择。”
“忍!忍!忍!臣妾做不到啊!”哀嚎着,胡妞瘫倒在吧台内。
“起来,起来,让姐给你讲讲。”我用力扶起烂泥般的老同学,“妞儿,据我所知,被孩子气得半死,甚至嚎啕大哭的妈妈,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是,你要记住,作为家长,如果和孩子一样情绪化,或者说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一味地对孩子大吼大叫甚至动手,那后果可想而知……”
闻听此言,胡妞旋即向我投来乞求的目光:“叶老师,老叶,我该怎么办啊!”
“那我问你,你和蔓蔓谁是家长,谁是孩子?”
“这还用问吗?”
“那你们有没有角色错乱?你有做家长应该有的范儿吗?”
“快别提什么家长范了!蔓蔓都快把我逼疯了!不怕你笑话,现在,我们两个的关系已经陷入死循环:她一犯错误,我就狠命地批,我一批,她就大闹,她大闹,我就打,打完,我再低三下四地求……我的小心脏啊!我不行了!”
“原来你还经常打啊!”
“那我怎么办啊?最后我不是还求她了吗?”
“求?那你就更不对了,知道吗?打完孩子求孩子,其实是等于是对他哭闹行为的奖励,下一次会闹的更凶。”
“哎呀呀!做母亲太难了!早知道……早知道这样,我根本就不会结婚!”
“好了好了,就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想想看,你已经把人家蔓蔓带到了这个世界,你想逃避责任,怎么可能?”
“我不活了!老叶,为啥你家一凡那么棒啊,你的命太好了。”胡妞捶胸顿足。
见她一副世界末日的模样,我笑出声来:“妞儿,现在开始,你就听我的,咱们两个来演一场戏,怎么样?”
小小的试衣间里依然哭声震天。
胡妞疑惑地看着我,不明就里,起身又欲扑向试衣间,不知是去“打”还是“求。”
我赶紧按着她的肩膀,说:“别动!沉住气,看看小美女会哭多久。”
这期间,胡妞抓耳挠腮,不时向哭声的方向望过去,都被我阻止了。
哭声越来越小……
我俩悄悄一看,但见试衣间的门露出了一条小缝,一双大眼睛正滴溜溜的向外张望。我拉着胡妞,马上转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小声说:“端着,不能半途而费。”
原来,蔓蔓哭了半天,也没见妈妈像往常那样来求自己,忍不住趴门缝一探究竟。在蔓蔓的思维里,她和妈妈的较量往往是这样的桥段:自己犯错——妈妈暴怒——自己嚎哭——妈妈求饶——,可是今天,“较量”的戏码根本没按剧本来演,小姑娘坐不住了。
蔓蔓又嚎了一嗓子。
我们这边依然没任何动静。
小姑娘故意把门弄得很响,可从门缝一看,妈妈和阿姨一直在开心地聊天,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再也忍不住了。
蔓蔓打开门,撅着嘴,抹着眼泪,一步一步挪到胡妞面前,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如一只哀怨的小狗。
我用眼神示意胡妞,继续端着,不看,不理,漠视。
见妈妈对自己毫不理踩,顿时,小蔓蔓的心理防线就溃败了,她抹着眼泪去扯妈妈的胳膊。
胡妞一下子从椅子上跌下来,紧紧地抱着孩子。
……
后来,胡妞对我说,老叶,那天,蔓蔓破天荒地,第一次给我承认错误。看来,教育孩子,真的不是只有吼啊,谢了!
那天以后,我的电话就成了胡妞的热线。
不过,要让蔓蔓一下子改掉所有的坏习惯,还真不一天两天的事。
这不,蔓蔓都二年级了,今天这深更半夜的,我又接到了胡妞的求救电话。
4
虽然昨天晚上已经安抚了胡妞,但我还是不放心。
老同学遇到了困难,不能袖手旁观啊。所以,今天上午一下课,我就搭上地铁,向胡妞的服装店奔去。
隔着玻璃门,我一眼看见了一个“祥林嫂”模样的女人——
只见胡妞瘫在店里沙发内,面容呆滞,头发蓬乱,松垮的毛衣皱成一团。说实话,如果此时送给她一根棍子,一个挎篮,真的就是非“祥林嫂”莫属了。
奇怪地是,几个美女店员悠闲地踱着步,虽然眼见老板娘如此肆无忌惮地“葛优瘫”,但基本上就是熟视无睹,估计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看来,这次蔓蔓真把她曾经的“太妹”老娘气的不轻。
我推门进入。
听到声音,胡妞动也没动,只是眼皮翻了翻,算是打了招呼。
我赶紧坐到她身边,揽着了那纤细的腰肢。
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久别的亲人,胡妞的眼泪如决了堤的河水,奔涌而出。
当着员工的面,老板娘如此这般,成何体统?我急忙搀起面条一般的胡妞,拐进了那个不大试衣间内,扶她坐下来。
“天哪,看看生活把我们的妞儿逼成什么样了?”我拢了拢胡妞的乱发。
闻听此言,胡妞一下子破涕为笑,带泪的笑。
“‘太妹胡’,本人何等幸运,竟看到了你如此‘不堪’的一面?”说着,我在那张妩媚的,斑斑泪痕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
胡妞慢慢缓过劲来。她从包里取出化妆镜,拢了拢头发,脸上扑了点粉,顿时,那本就标致的脸上有了精神。
“老叶,你说的对,我胡妞何曾在任何人面前露过怯?包括那个姓余的,也就瞟了几眼小姑娘,本人立马就踹了他!”
“这就对了嘛。”
“唉,天知道,就这个余蔓蔓,天生我一克星啊!”费力地,胡妞从心底深处叹出一口气来。
“我倒想知道,蔓蔓小姑娘,这次,到底是怎么把她的老娘气成‘祥林嫂’的?”我笑着说。
“谁祥林嫂,我,胡妞,母老虎好不好?”!
我成功地激出了“太妹胡”本来的豪气,只见她猛地一甩头,接着说,“奶奶的,老娘昨天连干了好几个大仗!”
“介意说来听听吗?”
“昨天,中考刚刚结束,我就被班主任召见了。召见就召见呗,反正也不是头一回。”
我嗯了一声。
“本人一直低眉顺眼,可人家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你家余蔓蔓不仅成绩差,而且毫无组织纪律性,严重地拖了班级的后腿。”
“唉,怎么说呢,班主任也是好心吧。”
“她好心?她批孩子我认可,可凭什么对家长吆三喝四的?况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你都不知道,当时,我的老脸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说实话,作为教师,我很理解班主任的行为,但对其批家长的做法不敢苟同。
“不过,妞儿,你应该和老师好好谈谈,光批家长也不是个办法,你们应该共同努力才对啊。”
“切,和她好好谈谈?这个班主任口吐飞刀,根本不容人说一句话!”
“不是吧,据我所知,现如今,我们做老师可是对家长敬畏三分啊。”
“敬畏?我呸!那天,我刚低三下四地说出一句话:老师,请你多费心,我们家长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个干瘪老太太满嘴利剑:像你们这样只管把孩子生下来,却不负责任的家长,我见多了。”
听到“干瘪老太太”一词,我很有点不舒服,很快,又释然了。
“也许那个老师年纪大了,有点口不择言。不过,也没准,蔓蔓真的把人家气的不轻呢?为了孩子,你就忍了吧。”
“实话告诉你,本人不仅不忍,而且还要拉着她见校长,凭什么说我们只管生不管养?!穷酸样!”
突然意识到“穷酸”一次很可能就误伤了眼前人,胡妞赶紧冲我媚笑。
我一笑了之。
“后来呢,见校长了吗?”
“哪有?干瘪老太太看了我一眼,冷冷一笑,说,现在,立刻,马上,把你的孩子带走!我那个气啊,差点晕倒!”
“唉,现在啊,我真的不知道,到底你和那老师谁有问题了。”
“领走就领走!谁怕谁!反正我正思谋着给孩子转学呢。一跺脚,我带着蔓蔓就走了。”
“妞儿,听我一句劝吧,转学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还是应该给老师好好沟通沟通,共同解决孩子的问题。”
“我还哪顾得了那么多,带着蔓蔓就出了校门!谁知,刚出门,本人就后悔了。看着这个因为不用上学就欢天喜地的混蛋,我的肺都要气炸了,一巴掌扇在脸上。”
“天!怎么又打人?不是教育过你吗?”
“我什么都明白,可要我忍着,臣妾还是做不到啊!”妩媚的脸蛋纠成一团。
“后来呢?”
“挨了打的蔓蔓,死死地瞪了我一眼,把书包猛地一扔,撒腿就跑!”
“啊?满大街都是车,多危险啊!”
“是啊,我连书包都顾不上捡,赶紧去追,我那个狼狈啊……”
“真够闹心的。”
“正这时,路边的宝马里下来一个人,几步就把蔓蔓拦着了。”
“谁?”
“还能有谁?那个姓余的。”
“他正巧在?”
“唉,我都忘了,那天是他的探视日。奶奶的!竟让这个混蛋看见了本人如此不堪的一面。”
“那就让孩子跟她爹呆一阵子吧,也许会有好的改变呢?”
“你傻呀?当初为什么跟他离婚?花心不说,那混蛋天天可是以游戏为生啊!孩子跟了他,岂不是比跟我更糟糕?说实话,那天我看都没看他一眼。”
真是一对奇葩的前夫妻,我心里说。
“女儿一看见她爹,转身就往车里钻,我拉都拉不住!”
“你平常不让孩子去父亲家也就罢了,那天特殊情况,就放手吧。”
“放手?想得美!我一眼看见宝马里那个妖艳的三儿,气不打一处来,猛地踹了车门几脚后,拖着蔓蔓就离开了,她杀猪一般地嚎。”
“你呀,真是的!”我摇了摇头。
“更可气的是,那个三儿出来做好人,她恬不知耻地说,姐,就让蔓蔓去我们家呆几天吧。我呸!还想抢我的女儿,做梦去吧!”
一时间,我哭笑不得。
这时,胡妞的声调越来越高,口沫横飞:“你知道吗?昨天,车,我都扔到路边了!我,一路拖着鬼哭狼嚎的蔓蔓往家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人贩子呢!”
“你……”我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回到家,蔓蔓还是一直嚎,嗓子都吼哑了,还不肯罢休!气地我上蹿下跳,打!不行!求,也不行!我差不多就要给那小祖宗下跪了!不说了,不行了,我的小心脏啊。”
胡妞再一次到了世界末日。
我的心也纠到了一起:估计也就是你“太妹胡”了,换任何一个人,摊上你的这些破事,都得疯吧。怪不得你深更半夜打电话,寻死觅活的。
一声叹息。
5
这天是周末,为了胡妞和女儿蔓蔓,我特地带上儿子任一凡,邀她们一起郊游。
临出发前,任一凡他爹还在劝我,胡妞人家有自己的教育方法,你何必好为人师,多此一举呢?而且,一凡都四年级了,今天还有辅导班要上,我看你们是不是就别去了?
“行,知道了。不过吧,凡凡每周都上辅导班,多累啊,是不是?所以呢,我们去去就回。后会有期!拜拜。”
其时,胡妞的豪车就在楼下。
一大早,风驰电掣般,我们四个人已经到了黄河边。
正值初夏时节,黄河大堤一片树的海洋。在绿意泼洒,静谧辽远之中,蜿蜒的堤路一直伸向远方。
刚一下车,身穿大红色运动套装,白色高帮运动鞋,马尾辫高耸的胡妞,一把就揽着了少年任一凡的肩膀,一通粗声大嗓。
“老叶,你说气人不?你这儿子学习好也就算了,还长的这么帅。要我说啊,干脆,咱们换换孩子得了。”
闻听此言,蔓蔓气哼哼地扭过身去。
“谢谢阿姨!”任一凡涨红着笑脸,从胡妞的怀里挣脱出来。
眨眼间,两个孩子迅速抛开大人,跑到了前面。
大堤上,阳光下,绿荫中,两个如青葱般的少年令人赏心悦目。
我随性开了个玩笑,想逗一逗眼前的“祥林嫂。”
“妞儿,你看这俩孩子多般配。”
胡妞马尾巴一甩,立刻站定,苦楚从笑容深处渗出来。
“谢天谢地!如果你现在领走,这大奔就是你的了!还有,外加一栋别墅。姑奶奶早受够了。”
我忍笑。
“切,谁稀罕你这旧大奔!我可不想拿儿子去钓人家别墅。”
“哈哈哈,钓别墅?!你真是聪明绝伦,如此了解俺胡妞。想当年,学渣如我,一天天的,就是思谋着怎样用俺的美貌去钓一别墅,然后,嫁高富帅,然后,坐在宝马里笑,然后,让你这个学霸羡慕死。”胡妞终于开怀大笑了一回。
“高富帅也不傻!”
“去你的。”
胡妞佯装推了我一把,然后,我们向孩子们的方向走过去。
“老叶,说实话,你都羡慕死我了!”
情绪刚松弛了一些的胡妞,脸上又一次愁云密布。
“妞儿,今天是周末,现在的任务是,欣—赏—美—景。”
胡妞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看看你家任一凡,到底是怎么培养的?唉,蔓蔓都把我气出内伤了。”
“其实吧,一凡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好,你呢,目前最重要的是,吞下一切苦,积极调整心态,带着蔓蔓继续往前走。”
胡妞哭丧着脸。
“我的学霸姐,我实在走不动了。”
我端出老师的架子。
“走不动?咬着牙也得走。记住,蔓蔓是你的自己的孩子,责任,你逃不掉的!”
“老妹我水深火热的,你就忍心见死不救?”
“妹妹放心,姐一定救你!”
其实,说这话时,我是心虚的,试想,每个孩子都是一个特殊的个体,所谓别人的成功经验,对自己的孩子而言,很难说有什么参考价值,需要家长自我用心琢磨。
于是,我在心里说,胡妞,教育孩子是一项艰苦卓绝的劳动,你得先把自己武装强大了才行啊。
“哎,我有病,你有药,太好了。”胡妞摇晃着我的胳膊说。
“啊!本人竟然是你的药?荣幸,荣幸。”
胡妞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切,谁需要你这药渣!帅哥都得靠边站。我倒是想问问,你这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教书先生,什么时候也学会贫嘴了?”
我笑而不语。
我们继续沿着黄河大堤慢慢往前走。
久居城市的人们,背负生活的重担,在钢筋水泥的夹缝的艰难前行,难免压抑苦楚,而大自然却敞开怀抱,温柔地接纳失意或快意的心灵。此刻,一望无际的森林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阳光在树叶间肆意流转,大堤宛如一条金线在森林中穿梭,令人身心愉悦。
然而,眼前的美景并没有打动胡妞,她又一次“祥林嫂”附身。
“唉,蔓蔓要是有一凡的万分之一,我也就知足了。那小姑奶奶天天把我气得半死,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不知道这种滋味有多难受,但自己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真是个极为愚蠢的娘,连教育孩子都不会。”
“好了,胡妞同志,你就别自责了。说实话,我们都是第一次当父母,在教育孩子方面,谁都没有经验,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啊。”
突然,胡妞盯着我:“老叶,我很好奇,一凡那么优秀,他有没有气你的时候啊?”
谁的教育能一帆风顺呢?我斩钉截铁地说:“多了去了!”
“真的?快说出来让俺平衡平衡。”
为了胡妞的“平衡”,于是,云淡风轻地,文绉绉地,我给胡妞讲了一个故事——
每个孩子都是一个鲜活的个体,他们的成长铁定不是一帆风顺的。
我虽然读了一些教育类的书籍,也预警了很多问题,但是,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一劳永逸。
任一凡的叛逆期来的够早,去年,刚入三年级,我就明显发现他不对劲,以往听话的孩子敢于和老妈叫板了,动不动就怒目而视,高声大嗓,我一下乱了方寸。
我也想吼叫,也想打人,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试想,如果咱们当父母的任由自己的情绪发作,不仅帮不了孩子,还会造成严重的情绪对立,是不是?
更让我着急地是,在学校里,儿子和几个好朋友成立了四驱车联盟,那段时间,他们痴迷其中,不仅放学后在马路边炫技,而且,课堂上,他们也忍不住用眼神,用手势切磋技艺,作业一塌糊涂,成绩快速下滑。
老师忍无可忍,没收了他们的“武器”,并请家长到学校说明情况。
在大家的眼中,我还算教子有方吧?可此时,我一下子就成了“差生”的家长,低眉顺眼地接受班主任的训教,想从前,老师看见是我何等的客气啊。
挫败感差点把我击倒。
我强烈地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和我争夺儿子,只要我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儿子的前程。
我很快冷静下来,三年级何其重要,它可是从低年级向高年级的重要过渡期啊,如果此时孩子掉队,后果不堪设想,得赶快想对策。
耐心,还是耐心。
关键时刻,我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孩子愤怒时,我微笑,孩子郁闷时,我理解,孩子无助时,我奋不顾身地做到自己能做的一切,但有一点,该惩罚的必须惩罚,毫不手软。
就像他小时候一样,我不放过任何一个话题,任何一个机会,把对孩子的劝导和教育渗透在生活的点点滴滴。
谢天谢地,一个月后,儿子终于回归。
……
“这样的经历何止一次?现在回忆起来可谓步步惊心!”
“老叶,你的耐心,我望尘莫及啊。”
“说句真心话,我的耐心里有功利的成分,那就是费尽千辛万苦也要把孩子送进名校,你想,我们普通百姓,无权无关系,也许拼耐力和智力是唯一的途径吧。”
……
就在我和胡妞掏心掏肺地同时,不远处,任一凡和蔓蔓手舞足蹈,他们也正聊得起起劲。
“一凡大哥,我妈妈天天在我面前夸你,说你这好那好,我都听腻了。知道吗?我已经把你‘杀’了好多次啦!不过呢,是在心里。”白衣白裙的蔓蔓笑得很开心,大而清澈的眼睛弯弯的,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叛逆的少女。
“哈哈哈,你想杀我,有那么容易吗?”一身黄色运动装的任一凡扎了一个马步,无邪地大笑。
“一凡大哥,听说你很喜欢学习,我不信,一点都不信!我怎么那么讨厌学习呀?”蔓蔓撅起了小嘴巴。
任一凡猛地跳起来去抓一个小树枝。
“学习学习,其乐无穷啊!”
“快说,快说,乐趣在哪里呀?我要是有了这个秘笈,就不用天天被骂了。”蔓蔓瞪大美丽的眼睛,可怜兮兮的。
“高端机密,无可奉告。”
调皮的任一凡故意逗这个小妹妹开心。
“哼!不说就算了。”蔓蔓又撅起了小嘴巴。
一凡赶紧说:“说就说,谁怕谁。”
蔓蔓兴奋地拍起了小巴掌。
受到鼓舞的任一凡手舞足蹈。
“学习呢,不过就是小菜一碟喽。余蔓蔓,你喜欢语文吗?”
“不喜欢。”
“语文多有意思呀,你看每一个汉字都像一幅画,每一篇文章都让人读不够啊,来,哥给你背几首古诗。”
任一凡立刻起了范,高仰起板寸头,夸张的向前方伸出手臂。
“‘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蔓蔓满眼都是羡慕。
“一凡大哥,你好厉害!”
小姑娘笑了,笑的天真无邪。
的确,蔓蔓不发脾气的时候,是一个很美的小姑娘,根本不似气死老娘的孩子。
“还有,还有,数学呢?”
“数学呀,就更有意思啦,你不觉得解数学题就是玩挖宝游戏吗?”少年小声而神秘地说。
“哪有哇!难死啦。”
任一凡越发神秘。
“告诉你吧,我每天都在数学题里找宝藏,找到了宝,我就赢了!”
“拜托!我们女生不喜欢挖宝,快说说英语吧,我妈天天逼我背单词,好难好难,我把书都扔了。”蔓蔓使劲摇着大哥的胳膊,高高的马尾辫欢快地跳舞。
“英语就更好玩了!告诉你个小秘密……”任一凡又卖起了关子。
蔓蔓竖起了耳朵。
“一个单词,‘原子atom’,怎么理解呢?那就是‘一 --个-- 小-- 汤 --姆!’,哈哈,有意思吧?记住了吗?”
任一凡越说越兴奋。
“小汤姆!小汤姆!太可爱了。”
蔓蔓兴奋地大叫,相信今天的她,真的第一次体会到学习还能如此有趣吧。
……
时间飞快的溜走,一个上午就这样结束了,意犹未尽。
……
“孩子们,时间不早了,咱们一起去湿地公园吧。”我大声地招呼他们。
沿着月季盛开的小路,四个人在欢声笑语中向黄河边走去。
刚到湿地公园门口,孩子们就忍不住大叫起来:“啊!太美了!”
这哪里是公园,分明就是一望无际的白色海洋啊!
黄河湿地公园,是国家级生态保护基地,生长着大片、大片膝盖高的湿地植被——白茅。五月,正是白茅开花的季节,微风吹过,万顷“白色波浪”连绵起伏,煞是壮观,再向远处眺望,不时有鸟儿从天空飞过,黄河正静静地流淌……
油画般的美景令人陶醉,难怪孩子们欢呼雀跃呢。
我们沿着木栈道向“白色海洋”深处走去。
按照习惯,我是不会放过任何教育机会的,于是,我认真地给孩子做起了导游:“湿地被称为地球的肾脏,拥有丰富的动植物资源,还可以调节气候,净化水质,作用很大。”
突然,我停了一下,严肃地说:“孩子们,你们知道吗,我们今天到这里来,已经犯了错误?”
任一凡和余蔓蔓一片茫然。
“湿地是一个十分脆弱的生态系统,是不应该被人类打扰的,否则,它可能就消失了。所以,我们必须小心个人的行为,不能践踏植被。”我指着大片的白茅说。
被美景吸引的蔓蔓,正把一只脚从木栈道上伸下去,赶快收了回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蔓蔓也笑了,笑得很开心。
(此文已经申请原创,版权归本作者所有。感谢惠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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