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2011年5月。黑田步住进了市里的“爱心医院”。
所谓的“爱心医院”，其实是精神病专门医院。新建的三层楼，外墙是嫩绿色，里面是浅黄色。这是黑田步第二次住院。
这次送她去医院的是新任担当太田大姐和我。从苑里出发时，黑田步似乎觉察到什么，死活不上车。太田骗她说，出去兜风，买冰淇淋和蛋糕。“不！不！”黑田步边说边打自己的头，又咬自己的手臂，以示反抗。
局面一直僵持不下，太田让我把春子叫来。我虽不明白她的意图，但还是把春子领来了。春子一看到车，欣喜若狂地“啊～啊～”大叫，跛着脚要上。黑田步急了，兔子般敏捷地跳进车里，并把春子挡在外面。惹得春子“啊～啊～”又叫得极其伤心。我才明白春子被太田利用了。
我又引导春子回苑里，保证以后会带她出去兜风。太田在车里满脸无奈地跟我解释，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跟医院说好10点之前要到的，医院已经安排好了。
我是第一次送她去住院，想问医院是怎么安排的，但是黑田步在车上，怕她听明白，便不再多问。太田开车，我和她坐在后座上。随着医院的接近，黑田步的脸色渐渐地变白，两只穿着鞋的脚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抱在座位上，上身已经缩成一团了。
我们的车到了住院部入口处，停在残疾人专用车位上。太田下车打电话，声音很小，边打边跟电话里的人点头哈腰。我也下了车，绕了半圈给黑田步打开车门。她自然不下，见我开车门身体迅速挪到了我刚才坐的位置上。
这个时候，来了四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年轻男士。他们带来了一个床单。我马上明白了，这是要把黑田步兜在床单里抬进医院里，所以是四个人，所以太田要准时到达。
这四位男士，声音都很温柔，他们亲切地叫她“步”，还有人说“你好”。黑田步抬头看了看他们，毫无表情，身体好像软了下来。于是就有两位男士上车，床单撒过来，我还没看清，黑田步就已经被卷在床单里了。四个男人揪着四个角如同抬轿子一样很有节奏地走进了医院。
太田说，上个月第一次住院的时候，在停车场里她反抗了一个多小时，把一个女护士的头发揪成鸡窝，把一个男护士的眼镜扯断了腿，最后使用了床单。这次，医院也有了经验，直接上床单，直接选好了四个有力气的小伙儿。
可是，黑田步为什么要住院呢？
3.11日本大地震之后，黑田步的哥哥来过一次，给妹妹办理了更新保证人的手续。从哥哥那里得知他们的父母死于地震引起的火灾，房子被烧掉了，而父母的尸体是在一个星期后找到的。幸免的是当时哥哥出差去了大阪，嫂子和两个孩子回了名古屋的娘家，震后哥哥一个人住在政府提供的简易房子里。没多久，哥哥离了婚。
这些，黑田步并不知道。对她来说，每个月能够见到父母，能够回家住上一晚，是她最好的安定剂。可是，3月，父母没来，4月，父母也没来。再加上3月底伊藤大姐退休，新的担当换了太田，这些变化一时让黑田步无法理解和承受。她最明显的表现就是白天昏睡，夜里觉醒。铃兰小屋不去了，散步也不参加了，拼图经常被她扔出窗外，不仅如此，春子被她突然推倒导致两处骨折，动了一次很大的手术。横滨的专家建议她住院，避免外界的刺激，重新调整用药。
金泽医生倒是配合，以“医疗保护”的名义让黑田步住院。这种入院方式的条件是，需要家属的同意。哥哥来办理住院手术时说，自己现在的状况无法接妹妹回去，实在抱歉。4月初，先让黑田步尝试性地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出院后，突发性的行为有增无减，毫无效果。到了5月黄金周，放假期间朝日苑人手不够，便让她再次入院，因此出现了上面的一幕。
在日本，像黑田步这样的重度智障者，他们在朝日苑里的一切费用和住院费，都是国家负担，家属在经济上几乎没有压力。因此哥哥对朝日苑和医生的安排，从没有提出异议。
我们也遵守哥哥的请求，没有把父母去世的消息告诉黑田步，直到黑田步去世。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