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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9月。
横滨一位专家亲临朝日苑。我们护理员每天听讲座，接受建议和指导。
苑里在设施外新增建了一间平房，命名“铃兰小屋”，挑选出五位具有代表性的服务对象，实施结构化教育（TEACCH）。黑田步被首选，其他四位都是男性。这五名智障者早在儿童期就被诊断为ADHA（俗称多动症），自闭症，情绪障碍，语言障碍，学习障碍，社交障碍，或者多重障碍。
黑田步被诊断的主要病名是ADHA，注意力缺陷，多动，冲动，甚至暴力等等“所向无敌”。其他四位男性的症状自然各有千秋，论“优秀”一个比一个“优秀”，他们的共同特点是身材高大、眉毛浓厚、鼻梁高挺。而黑田步，除去那种朝天仰视的飘忽不定的眼神，无论长相还是身材，当属朝日苑的头号美女。
这五位“优秀”的帅哥美女，他们白天的主要活动场所设在铃兰小屋。唯有黑田步享受一对一服务，其他四位只配一个男护理员。这些都是她被视为大姐大的原因。
大姐大的战斗力是不分昼夜的。有一天我值夜班，早上2点，迷迷糊糊中听到春子和国子房间里传出了惊人的喊叫。跑进去看时，一个黑影正在拖榻榻米上的另一个黑影。马上开灯，是黑田步和春子。一个兴奋，一个恐惧，兴奋的是黑田步，恐惧的是春子，边上还有国子在哭。我马上明白，黑田步的“叫醒服务”开始了。
CF里的智障者除了黑田步，都是两个人一个房间，有和式的榻榻米，也有洋式的床。春子的脚一个大一个小，大的脚脖子是反着长的，春子拒绝戴矫正器，便给她提供榻榻米的房间，预防碰撞。
这个春子，脸上的五官在发育期间好像被石头随便压碾过，平坦得也很随便。我见过她的父母和哥哥，第一眼便知遗传基因的厉害。眼神、表情、说法、动作说明这一家子都患有不同程度的智力和身体的双重残疾。春子是最重的，也是最能叫唤的。她的叫唤声听起来像天要塌下来，如果没有一定的心理素质，一般人会被叫得很纠结、很烦躁，很折磨。横滨的专家告诉我们，“叫唤”是因为她想要传递一种信息，也是她跟其他人沟通的唯一手段。我们知道，她的要求大多是吃和喝。但是也喜欢被人看，高兴的时候会撩开上衣，搞得女性护理员很是尴尬。要是男性护理员到我们CF，春子就会现出一脸的“爱意”和“媚样”，更加主动地撩起上衣，令我们女性护理员更加尴尬。而她的胸部也是平的，肋骨清晰可见。
护理员曾经想过很多方法，比如给她穿连体衣，但是这种行为属于侵犯人权的虐待行为，自然不可。智障者们在性需求方面的表现各有千秋，是直接的，坦荡的，又是符合人性的。护理员总是不停地去制止，越制止春子越兴奋，咧着嘴，漏出稀疏的小细牙笑得眉眼弯弯。
不久，我便发现一个事实：只要黑田步一出现，春子就安静了。即使黑田步没有走近她，她也会习惯性地用两只手挡着脸，身子往后一缩，既而跛着脚高低不平地躲回自己的房间。
白天，黑田步对春子的“威胁”不过如此，到了晚上，春子睡得正香的时候，醒早了的黑田步便会行动。因为所有房间不能上锁，黑田步会悄声潜入。奇怪得很，她只选春子。春子叫得越欢她就越兴奋，行为上就越执着，如果你任由她，她会把春子的一整套被褥，包括枕头都扔到走廊里，最后还会把春子也拖到走廊。如果你强行制止，她不断不会住手，反而行为更加激烈，有时会拼命地打自己的头，横滨的专家说，依据她从来不打春子，而是打自己的头这一举动，应该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并不讨厌春子，也许想让春子醒来跟自己玩耍。
护理员们对于这样的解释并不接受。专家说的是漂亮话，拿来实践就不是那么温情和仁义了。
那个夜班，我压低声音，软硬兼施请黑田步离开春子的房间，过了一个小时，无果。其他房间也都跟着热闹起来，最后，我输了。我出的条件是给黑田步一块儿饼干，那是我的夜宵。她盯着饼干痴痴地笑了一会儿，像个胜利者又像是刚刚做完工，喘着粗气回了自己的房间。见她安静下来，我又立即返回春子那里，给她重新铺好褥子和被子。她上气接不上下气，“哼哼……啊啊……”躲在被窝里依旧惊魂未定。同室的国子没完没了地哭，她是CF里唯一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的人，她哭诉着要求更换房间。我只能压低声音安慰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换房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朝日苑一年一度只换一次。除非特殊情况。至于什么是特殊情况，我也不知道。我问伊藤大姐，黑田步半夜捣乱春子睡觉是否属于特殊情况？她说，每月只有两三次，不算特殊。你幸运，遇上了。当时我搓着自己发红的眼睛，无以对答，挫败感席卷而来。
交班的早会上，汇报黑田步夜间情况的时候，我隐瞒了给她饼干的事实。因为伊藤大姐曾经说过，黑田步在吃的方面智商极高，一旦养成了习惯，便不可收拾。
后来，我便转弯抹角地打听别的护理员，得知她们值夜班时也都遇过。我说怎么解决的？她们个个神秘兮兮，言辞躲闪。其中一位叫太田的大姐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告诉我，伊藤半夜给黑田步吃零食呢。我一愣。太田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伊藤还在半夜给黑田步房间上锁呢！我又是一愣。眼睛瞪圆半天没说出话来。
私自给智障者房间上锁，在当时要经过家长签字同意。一年后的2012年10月，日本正式实施了“残疾人虐待防止法”，法律明确规定不通过正常手续而随便把智障者锁起来是一种虐待行为。伊藤大姐的行为，毫无疑问是违法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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