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的雪花

作者: 黄三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22-10-21 17:19 被阅读0次

      故乡飞雪是经年岁月的温柔,爷爷墓下的李树是回不去的曾经。您从故土的过往而来,我乘秋风的思念追随,白菊纷纷——终究,我们会在过去、现在和将来的某个时空重逢,然后我笑着对您说:妈,我们又会师了。

      2022年10月15日9点29分,随着医院门前最后一片树叶落下,母亲的病痛也伴随着生命的终点而结束。您说做了个梦:当珠子落入床下盆中的时候,解脱了轻松了不痛了,您长长舒了口气并且露出久违的微笑,您说从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离开了。

      我泪流满面,悲伤欲绝。

      所有关于您的音容笑貌在那一刻存储满盘、停止,然后变成过往、回忆,最后在余生里怀念、温暖。

      跪在床前磕头三响:一谢生养之恩,二谢教导之恩,三谢陪伴之恩。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儿子,下辈子,我们来照顾您。

      自您患病,我流干了这辈子的所有眼泪,男儿不轻弹的泪水在您的世界逆流成河。我知道您不会笑话的,您只会觉得心疼并且说:快回去吧,我累了休息会儿。

      默默地为您穿衣、正身,四十一年的故往像加快了百倍的速度在脑海里疯狂翻过:

      飞雪连天的夜,年幼的我坐在火盆边为您受伤骨折的左手仔细敷着草药,电视里放着风靡曾经的《新白娘子传奇》,法海的一声“白素贞”总能让您恨得咬牙切齿。那时候,母子俩相依为命;

      夕阳如残血,我红着眼睛从屋后柴垛抽出木棍就要冲向那个伤了您头部的人,长辈们死死摁住双手将我拖了回去。那时候刚上小学五年级,但已经知道自从父亲离开后我便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我必须保护她们;

      当八月十五的月光在山村小镇的夜晚静静流淌,当年幼酣睡的我在您背上醒来并且默默感受着您试图将脚步调整的更加平稳——母亲的背是我永远惦念的港湾;是回不去的平静安稳;是云华山升起故乡的那时月;是,定格在记忆里泼墨的山水画。

      ……

      许久不见的阳光终于穿透阴霾密布的多事之秋,透亮的医院走廊上折射着亲朋好友们匆匆忙忙跌跌撞撞的脚步。他们一直在门口注视着您,许久不愿走开。他们红了眼睛,前尘往事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闪现,又想起如今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这悲伤便更加悲伤。

      “她终于解脱了,下面再也没有病痛折磨。”安慰自己的理由只此一个,盛大炽烈的阳光无法照亮人们心中的冰冷黑暗。

      收拾遗物、办理死亡证明、落气钱纸装捡、亲朋好友接待,当一切尘埃落定,殡仪馆的车子缓缓驶进医院。

      将母亲从床上移至担架,那是我最后一次触碰她,掌心传来的余温是我对您这四十一年相守相伴的深深不舍。再回头看了一眼四病房八号床,相伴最后这段无法重来的时光,是我更加无法释怀的遗憾。

      送别的车队在前往殡仪馆的路上逶迤前行,而我的大脑也随着景色的不断变换在混沌和清醒之间轮转。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灵车尾部,母亲在那里面会不会恐惧黑暗会不会害怕孤独?

      至亲的离去,是人间最无助的失去。

      办完停放和火化手续已是下午两点,香烟袅袅哀乐阵阵的八号殡仪室内摆满了花圈。白菊簇拥的透明棺椁放在屋的中央,母亲安详的像在沉睡,也像我们做的一场梦。回忆一遍又一遍,绕着棺椁的来回一遍一遍,悲伤和巨大的失落也就一遍一遍。走的累了,我便替您坐在阳光里,替您看看天上的云,天上的星……

      万道霞光缓缓撑开了2022年10月15日的黑暗,地平线上铺满了大片彤云,停车场的车子被染上了一层薄薄金色,新的一天就以这样极致分明的色彩登场,天亮了。

      七点四十分,母亲的告别仪式开始,人间肃穆而悲伤。亲朋好友们缓缓绕着灵柩走过,承载最后一眼的便是永恒,当“一路走好”成为永别,有人开始小声啜泣,有人开始撕心裂肺。

      身体犹如死了般机械地重复着工作人员的指令。我不知道抱着香炉是如何走进火化室的,泪水肆意的目光死死盯着母亲的遗体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当您的身体一点一点没入高炉的黑暗里,当冰冷的炉门缓缓闭上从此真正的天人永隔:我“砰”地直直跪了下去,四十一年的亲情化作一声“妈,您一路走好”。响头连磕,我哭的涕泪横流。那是一种无法抑制的痛,那是一种不明所以的巨大失落,那还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解脱。

      人们的泪水汇成了悲伤的河流,母亲安详地躺在白菊上顺流远去,直至在视野的尽头成为惊鸿,成为回忆。

      “轰”,封闭了一个小时的炉门骤然开启,母亲的遗骸白的像一九五七年片口冬夜里的飞雪,于是那夜出生的女婴便起了“雪花”这个名字。我们小心翼翼收拾着她在人间的最后痕迹,犹如收拾着她藏在我们心底最深的,眷念之情。

      “扔了吧,下面再没有痛苦,这块钢片她用不上了。”大姐看着雪白遗骸中嵌在母亲左手三十多年的黑色钢片说道。

      她的照片、用过的小物件、住过的屋子……想尽可能多的保存她的痕迹,但我还是沉默着放进了旁边的桶里。

      母亲沉睡在我的怀里,背对着炽烈阳光,骨灰盒上的红布在风里微微翻卷,白色的蝴蝶在墓前翩翩起舞。妻子说上午十一点六分下葬的时候天边出现了一只巨大手掌,那是她微笑着向我们告别,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的,泪流满面。

      一九八七年的冬天,一夜飞雪白了河岸对面的李树,片口正式进入了凛冬。

      大马金刀坐在八仙桌上首的爷爷端起面前的白瓷酒杯轻轻抿上一口,然后陶醉地眯起眼睛;婆婆从热气腾腾的灶头端出一筲箕自己最拿手的腊肉豆腐干包子;二娘大声呵斥着刚刚欺负完表弟的表哥;玩雪回来的两个侄子看着包子馋的直咽口水……

      “吱呀。”

      堂屋的木质大门被轻轻推开,屋外的白雪洒了一屋的明亮,母亲风尘仆仆的身影站在门口:“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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