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所有痛苦的事情,都来自我们的想不通。感到绝望,是因为我们看不透放不下,但凡人只要执着什么,不能放下,最后终会被执着的事物所伤害。面对生活中的苦难,我提醒自己要鼓足勇气去面对……。”何彪看着刚从大学回来时写在日记本里鼓励自己的文字,不禁一阵心酸,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到底执着了什么?让自己的人生走到了这个地步!
在大家眼里何彪不当老师后反而像变了个人似的,招人待见起来。平常不怎么言语的他,现在经常和大家一起吹牛侃大山。说起杂话点子来惹的那些小姑娘大嫂子们笑弯了腰。他有时还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托大家给他寻个媳妇,说只要是女的活的就行。这话让大家又笑他,怎么啥话到了他三愣子嘴里都不像好话。
何彪回家来,看见厨房里老妈佝偻着身子咳嗽着在炒菜,老爹坐在门口拉风箱似的喘着气。他爹早年下煤窑伤了肺,得了矽肺,面色长年因缺氧显得黑紫,平时呼吸困难,一动就喘,不能干力气活。何彪看了眼驴圈门口堆的土,向他老爹说:“土等我来了再拉嘛!”老爹看着儿子喘不过气来,半天才说:“这些活我和你妈能干就干了。”
何彪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出来,站在门口瞅着有些凌乱的院子。自从两个哥哥成家另盖了房搬出去后,这个家里的担子一直爹妈担着。何彪想:父母担了大半辈子,现在也该让他松口气了。吃饭时何彪给爹妈说,他想跟着三叔去下煤窑背碳,等挣了钱也让村里的千爷找他青海的亲戚,出钱给他领个媳妇回来过日子。
煤窑在村子附近的山里,背碳危险挣钱多,又有冬天自己家烧炭不出钱的福利。村里的很多男人为了挣钱养家,只要身体允许都早出晚归去煤窑做工。何彪父母心疼儿子,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随他了。
刚下窑那些日子,半夜里何彪总是被同样的恶梦惊醒。梦中是他背碳时的情景,虚空里有双眼睛,看着挑炭的短扁担磨着他的肩背;看着他肩背上磨破的血痂;看着他猫着腰几乎半跪着匍匐在窑底的巷道里;看着他两只手将前面的碳筐抱在胸前;看着后面的碳筐随着走动碰着他的后腿;看着他头顶和周围的撑起的的大碳缝里掉下的碎煤……他的四周发出吱吱的声音,后来那双眼睛不见了,黑暗的碳层瀑布一样坍塌下来,将他吞噬。
几年下来何彪已经适应了煤窑下的劳动,下午和伙伴们骑车回家时遇到小孩,大些的对着他们指着叫:“窑毛子!窑毛子!”小点的看到他们的样子吓的吱哇乱哭。有时何彪还故意停下车,吓唬那些叫着的孩子,在他们的哭闹声中再笑着骑车回家。
回家他总要倒出几盆黑水才能洗出来个人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何彪觉得生活的平安和美好如此珍贵!背碳是“吃着阳间的饭,干着阴间的活”这话一点不假,每当他从那个黑窟窿里爬上来,看见太阳知道自己活着,那一刻才知道有时候幸福是多么简单!
何彪没事就去三叔家聊天,顺带问问何霞的学习。三叔三婶听了何彪的劝,让何霞上了初中,有时何霞常问何彪问题,何彪总是耐心的教导。三婶看见,心里叹口气:“好好的老师成窑毛子!”她问何彪:“你学的还都记着呢?”何彪说:“也忘的差不多了!”何霞对她妈说:“哥哄你的,他都记得,哥讲的比我们老师好呢!”
千爷来何彪家里,拿了张照片给全家人看,照片上的姑娘端庄秀气。千爷说给何彪找媳妇的事青海那边亲戚回信了。就照片上的这个姑娘,21岁,家里要给她哥哥说亲,只要他们价钱合适,说定了她家就让他们拿钱去把人领过来。
这两天何彪心里时不时的突突的跳个不停。这是幸福的感觉吗?他问自己。一想起照片上的姑娘,他总会不自觉的露出一口白牙来。大家都笑他,三叔也为他高兴。这个侄子不容易啊!等那边信来了,他就和何彪千爷一起拿钱去领人。
何彪背着最后一趟碳出窑,忽然从后面的筐里掉下一块碳来砸在他腿上,他有些吃不住痛,就进了旁边偏巷停了下来,让后面的人先过,三叔问他行不行,他应了一声说没事。大家便越过他走在前面。
何彪稍微歇了下,便出了偏巷继续猫着腰向窑口走去。他抱着前面的碳筐,后面的碳筐碰着他的后腿,头顶时不时飘下小煤屑和煤块,周围的大碳和煤层发出吱吱的声音,四周漆黑,何彪无来由的想到自己做过无数遍的恶梦,他头发竖了起来,还没张口,冒顶的煤炭岩石瞬间埋没了他。
村里人说:“没想到三愣子的命价钱给的那么高,他爹妈养老都花不完。老俩口跟着他这个儿子低心了那么多年,如今也算值了!就是可惜没成个家,留下个后人。”
第二年何霞考上了师范,毕业后回南湖小学任教。(终)
三愣子老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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