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刚过,骄阳似火。
高小寒同学埋在办公桌前,整理一份下午四点某机关单位要求必须上报的材料,一系列的理论性话语,千篇一律的说辞与套话,对于这样的材料,久经沙场的高小寒已经轻车熟路,但是耐不住心里的厌恶。高同学在草纸上列出大纲,一边嘟囔着往里填塞内容,一遍飞快的敲击着键盘,字数累积到了5000字左右,脾气也像气球一样越吹越大,此时只要有 人轻轻一碰,就会爆炸。
办公室的门轻推了一下,没有人进来,随机又关上了。有人在门外嘟囔着“屋里没有人啊”,随后又有人在附和,好像在商量着什么。
稍后,办公室的门又推开了一下,漏出一个蓝色卡其布外套的男士胳膊,这次声音高了许多,喊了一声“有人吗?”此时的高小寒正在“文思泉涌”,憋着一股劲,一团火,想抓紧时间将材料写完,所以,她没有回应。半分钟后,胳膊缩了回去,门又关上了。
门外男人们的说话声,咳嗽声,来回走动声,并伴随着争吵声,声音越来越大。高小寒抬起头,左右活动了一下她的颈椎,仰天叹了口气,对着门外的人大声喊,“请进”。连喊几声后,还是没人进来,高同学只好点了一下保存键,起身开门,开门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讨薪的来了。
今天来的两个人,其实高小寒已经接待过两次。一位40多岁,个子不是很高,清瘦,性子比较急,有一次来的时候喝了点酒,情绪激动时非要上楼顶,说是不见钱就要跳楼,为此高同学长了教训,立马通知了物业人员将楼顶锁上。另一位个头稍高,皮肤黝黑,常年体力劳动锻炼出了结实的身板,他说话缓慢,总是重复。总是共同点是,一看就是典型的忠厚老实人。
“您好,你们过来,请坐吧!”
高同学一边客气的安排二位就座,一边快速回忆上次见面的场景,说过的话,多年的办公室工作,她也算阅人无数,这样的小场景对于她来说都是so easy。她已经习惯甚至可以说是老练,如何开展谈话,如何降低来者的怒气,进而把控对话流程,甚至可以完美的控制在自己想要的时间内结束接待,稳妥的将来访人送走。这次她计划十分钟搞定,因为她还要赶材料。
两位来访者是为了追要去年的一个小工程,费用大概一万多一些,像这种小活,公司一般都是不需要招标的,谁负责这个活,谁就找自己熟悉的人顺手就干了,当时负责这个工作的负责人找了一个包工头,没想到包工头忽悠两位工人自己掏钱买料施工。公司给他结了一部分款,因为揽活太多,包工头拆东墙补西墙,把款挪用了,导致没钱给他们两位结账。
后期包工头不接电话,这两位大叔,没有合同也没有单据,没有包工头的身份证复印件都没,也不知道他家在那里住。同时悔恨自己太善良太愚昧被人骗,只得来公司要钱。
“您大姐,又过来麻烦您了,俺们那个钱能结账了吧,上次不是说下了大雨,只要不漏雨就能结钱了,这都入夏下了两场雨了。”高个大叔客气的问道。
“没有吧,好像没见包工头过来结账,你等下我给你问问吧。”我应付着,随即打开免提,给财务打了个电话,“小张,你查查最近有拨出去的工程款吗,是咱下边项目的,一万来块钱的?”“没有,没有拨的工程款。“听到财务肯定的回复,高小寒提高嗓门又问了一句“你再好好看看,看仔细了”,”真没有,应该说好久都没有往外拨过工程款了,我这边都记得呢”,“好,谢了”。高小寒挂断电话,往后一躺靠在椅子背上,之后又觉得这姿势有点不礼貌,便抬起左手放在自己受损的颈椎上,边敲边说“你看,我没骗你们吧,我没见包工头来结账,我们付款是根据合同付的,如果真欠他的钱,他早就来要钱了,现在他都没来,所以你们还得找他要去呀!”
“您大姐,俺看你是好人,前两次来,都是您帮着打电话问这问那的,麻烦你给安排安排把钱给我们结了吧”,高个大叔两手放在沙发边上撑着,往前挪了挪身子,有点着急了。
“我都给您说了好几遍了,我们公司是跟包工头签的合同,钱只能给他结算,现在我们也找不到他。你们没拿到钱,和我们公司没有关系,你得找包工头要钱啊!”我理直气壮的回复他。
“我们给他打电话他不接,活是给你们公司干的,包工头不来,你直接把钱给我们不就是了吗,我们给你打字据”,矮个子大叔也着急了,嗓门高了很多。
“我都跟你们说了好几遍了,我们是跟包工头签的合同,从法律角度来讲,我们和你们没有什么关系啊,都像你说的那样,把钱给你们了,包工头再来要钱怎么办,再说了以后天天都有工人来问我们要钱,我们都给钱吗,你们得讲道理是吧,再说哪有你们这样干活的,不认识人家,都不知道他家在哪里住,没有合同,没有定金。还自己掏钱买料来干活,这以后也是个教训,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我已经不耐烦了,因为这样的话,前几次来就给他们说过了,真的不想再重复了。
两位大叔听我一说,都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无非就是把事情的经过又开始给我说了一遍,无非就是包工头当初承诺给他们的干完活就结账,当初他态度多好,谁能想到事后翻脸,他们干这一行的都没有签合同的,活也都是转介绍了,谁还打听他们家在哪里住啊,再说了都答应好好的了,谁能想到不给钱啊……他们是多么不容易,都是出大力的挣得血汗钱,这一万多块钱没拿着,相当于去年白干了,家里人是多么不愿意,回家还吵架了等等。
高小寒实在不忍心听下去,也觉得自己刚才话说的太过了,作为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自然知道他们的不容易,因为她的父辈们还有很多在农村的,都是这样挣着辛苦钱,把他们这一代养大,供他们上学的。高小寒打断他们,“这样吧,叔,你们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你们再说下去也就是这些事,你把包工头电话给我,我给你们打电话问问吧”。
高小寒用座机拨通了包工头的电话,包工头接了电话,他承认还有一部分钱没付款,但是现在在河北的,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又说起了这两个工人,如何如何不对,不听他的指挥,没把活干好,他故意不来公司结账的,就不给他们付款等等。高小寒实在听不去了,也知道干他们这一行的没有真话,只有打断他的话,安排他两句让他抓紧时间给人家工人结账,不能让工人来公司闹事,不然影响不好,然后就挂了电话。
然后,高小寒就叮嘱两位大叔,如果打电话用固话打,别再用手机了,要是想要钱,还得去找包工头要,实在不行清明、中秋了这样的节日去包工头老家去堵他,以后再干活一定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定跟着公司干,现在单位不敢拖欠工资,别在跟着包工头了……高小寒当然知道这都是无关痛痒的话,说了等于没说。因为根据她的经验判断,包工头不会给两位大叔工钱的,公司也不会那么轻易让包工头拿到尾款的。但是她还是说了那么多话,也许是因为良心不安吧。
最后,两位大叔又千谢万谢的,反复拜托高小寒包工头来的时候一定给他们打电话,然后就走了。
高小寒送走他们,她的心情瞬间低落到极点,她没有留下两位大叔的电话,也拒绝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他们。因为职业经验告诉她,他们的钱是拿不到了,但是她又为自己的残忍感到羞愧,她一直以为自己不阿谀奉承,不投机取巧,一直勤奋工作就是守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但事实证明,时间已经将她磨成了一个冷漠圆滑的人。
什么是真善?
所谓真善,不就是答应了付款,就应该给人付款吗?
所谓真善,不就是你明知自己没有能力帮助别人,也会尽心伸出援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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