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绕新芽
杨老师最近有点烦，他在吃饭的时候不止一次说到一个词：浮躁。
他的儿子当初在音乐学院学大提琴，回来也到了乐团。朋友们还开玩笑说你们父子俩一个小提琴一个大提琴，以后不用买唱片了，没事儿在家就把Canon听了。
可几天前，儿子不干了。
自从他和同学去搞了一场什么音乐节，就不安心在乐团做个伴奏了，回来和杨老师商量要辞职。
杨老师当然不同意，先是好言相劝，奈何儿子铁了心要走，杨老师一气之下平生你一次摔了家里的碗。
杨老师自认自己是个很有定力的人，所以他不理解自己一脉相承的儿子怎么说走就走了。
玩音乐？音乐对于自己是安身立命的衣食父母，是化解心结的良师益友，更是灵魂深处的爱人，怎么可以轻佻地说玩呢？
酒席宴上都是交情不错的朋友，大家劝他看开点，不要让年轻人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伤害到自己，要承认自己老了，跟不上趟了，你之蜜糖怎知不是他的砒霜。
杨老师虽然拉了一辈子西洋乐器，可是个铁杆戏迷。在清晨的公园，他这几日对着一河清流张嘴就唱：终日借酒消愁闷，半世悠悠困风尘……
还真有马先生的风韵，够悲凉！
平日里，喝点小酒，他用小提琴把一出《小宴》能拉得风流婉转缠绵深情。乐器于他是和天地万物四时美景沟通的工具，他借着这把琴可以和古人、今人、男人、女人诉说自己当下的悲喜惊怒。
不好嘛这样，一辈子有依靠有寄托的生活，让人觉得定心。
浮躁也好，率性也罢。总之那个背着大提琴留着长发的少年翩然出走，大院里也少了浑厚的大提琴音，人们也有好多天没听到杨老师怅然琴声。
过了清明，眼看莺飞草长，人们换下厚重的棉服纷纷跑到户外，在芳草绿野里和春天恣意亲昵，汪小华背着小提琴从车上下来，满眼春色让这位少年老成的孩子也露出了笑容。
杨老师看着，也不觉带了一丝笑意。汪小华是近年最受杨老师喜爱的学生，悟性极高，运弓娴熟，难得的是特别喜爱小提琴，虽然年纪小，但是举手投足自带着端庄凝重，见过的都说还真是有杨老师的范儿。
当初汪东华是托了人的，谁不知杨老师收学生严苛，尤其现在年纪也大了。
出了城往东走不远就是东华生态园，汪东华在生意场如鱼得水，不几年把东华经营的风生水起，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同时，开始琢磨建设精神文明。自己是草莽英雄也就算了，但是到了儿子这一代，一定要培养出贵族气息。
从哪儿入手呢？还在幼儿园就从音乐方面开始吧。循序渐进以后再涉猎文学、美术、体育、历史、地理、天文......
汪东华本人倒是有一副好嗓子，到KTV妥妥一枚麦霸，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这些歌透着浓浓的广场舞风格，肯定难登大雅之堂。他也问过汪小华要不要找一个声乐老师，汪小华漠然地摇了摇头。
汪东华又想钢琴是乐器之王，高端大气上档次，也很符合自己家的发展趋势，想象着孩子未来的一天穿着挺括的西服在自家生态园大珠小珠落玉盘那么一弹…...遂又低声下气征求儿子意见，儿子报他以沉默。
汪东华悲从中来，想自己又当爹又当娘拉扯你容易嘛，为什么父子间就不能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呢？
心灰意冷放弃了一段时间，终究还是不死心，拉着汪小华到了乐器店，指着墙上琳琅满目的乐器说：小子，你看上哪个，爸爸给你买。
汪小华这次没再冷漠，看见那把小提琴眼里居然绽放出了类似欣喜的光芒，这令汪东华刷卡时手都有些微颤抖，自打孩子他妈抛夫弃子离家出走后有两年没见过孩子这种眼神了。
然后是打听最好的老师，都说乐团的杨老师最地道，人家可是在国外进修过的，那就托人介绍吧，最后是领着汪小华登门拜访。
杨老师第一次见汪小华时，带着审视甚至挑剔的眼神，拿起手握住时，忽然就柔柔地动了一下心，软软绵绵的，竟觉得他在依赖自己，再看这孩子的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自己。
杨老师当场收了汪小华，拿过琴盒拉开拉锁，拿出琴、弓，一边调着音，一边开始教他认，这是琴身、琴头、琴弦…...
汪小华听课时很安静，但是一起弓就神采飞扬，最初运弓的单调枯燥他都甘之如饴，小小的身影在窗户上的剪影让汪东华热泪盈眶，保姆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那个拉空弦的影子，选择默默地走开了。
每次上课杨老师喊一声：走。然后闭了眼听着汪小华搭弓走弦，脑子里总是闪过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不知道汪小华能不能听懂，杨老师有一次语重心长地站在汪小华身边说：音乐是世界上最美好、最令人感动的，无论以后你做什么，希望你热爱音乐的这颗心不会变。
汪小华静静地等他说完，停了会儿，就在他转身要坐下时忽然用力点了点头。
有时候杨老师也童心大发，拿了自己那把价值不菲的琴和着汪小菲一起拉那些简单的弦律，这时候，汪小华的眼睛就会更亮，抿着嘴，小脸涨得通红，手上却丝毫不懈怠，一老一少沉浸在自己感知的快乐里。
这天，看春光正好，杨老师带着汪小华背着琴开了车到郊外踏青。此时空气中弥漫着芳草的清香，眼看着大好青春，杨老师站住叹息一声：唉，张口唱到：“一事无成两鬓斑，叹光阴一去不回还，日月轮流催晓箭，青山绿水常在面前……”
唱完又叹息一声，这时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一事无成两鬓斑，叹光阴一去不回还，日月轮流催晓箭，青山绿水常在面前……”
杨老师像被人施了定身术，就在这像模像样有板有眼的童音清唱中，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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