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几个,收吧。
我望着窗外刚刚泛起的鱼肚白,无精打采的说。
别呀,哥几个正在兴头上呢,你小子别这么扫兴好不好,一个头头模样年纪和我相仿的年轻人叼着烟斜眯着眼对我说。
改天吧,天哥,今天有点累,你们玩吧,我将手中的扑克随意的仍在桌子上后对他说。
那好吧,改天再来玩啊,年轻人笑呵呵的一边数着手中的钱一边对我说。
一定,一定,我提起昨晚买来提神用的一罐尚未开启的啤酒敷衍他道。
。。。。。。
穿过烟雾缭绕的人群,我晃晃悠悠地向出口走去。
推开门,一阵清风袭来,不由得打了个摆子,顿觉清爽了许多。
他妈的,昨天刚刚发的工资,一晚上就输的差不多了,真他娘的背到家了!我揉了揉还带着血丝的眼睛自顾自得想着,下个月的伙食费六百、房租费两百、水电费八十。。。。。
从屁股后面掏出钱包,数了三遍之后,确定还剩两百零三块。
妈的,刚好够交房租,呵呵,还好,下个月不会露宿街头与丐帮兄弟为伍了,我自嘲的想。
扑哧,打开手中的啤酒,咖啡色的液体冒了出来。溢出的液体像蛇一样顺着我的手臂蜿蜒前行,最终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坠落地面碰撞出一朵朵咖啡色的小花。
咕咚、咕咚、咕咚。。。。。
小伙子,能把你手中的罐子给我吗,一个沧桑的声音从我背后绕了过来。
我抻了抻脖子,像鸭子咽食一样将口中还在冒着气泡的液体吞了下去。
转过身,一位衣着破旧、满脸褶子的老妇身后背着一个鱼皮口袋,正以一副乞求的眼神望着我。
我为什么要把它给你呢,我轻笑着说,给个理由先。
输了一夜的钱,早已让我把什么道德啊、同情心啊什么的瞬间雪藏了,露出了一副每个人都有,只是平时被理智、道德、人伦等封印了的带着一副獠牙的狰狞的嘴脸。
因为我不能死,一个像幽灵一样的声音冒了出来,坚定而决绝。
我愣一下,随即笑了。
我举起手中还剩大半罐液体的铝合金罐头,实在想不出它会和眼前这位早已是耄耋之年的老妇的生死有什么必然联系。
难不成这里装的是始皇帝他老人家耗尽一生苦苦追寻的不老仙丹?
我又笑了。
这次,是被自己荒诞的想象力逗笑了。
抬手,昂头,咕咚一声。
鏖战了一夜,疲惫的身躯就像一台乏油的发动机,多挪一步都是奢侈。我已经没有兴趣也么有精力再去关心他人的生死。
我迈着蹒跚的脚步,晃晃悠悠的像住处走去,罐子在我右手的拇指和中指间随着身子的晃动而晃动。
几分钟后,终于晃到了我租的房子前,将身子靠在墙上,眯着眼从窗前的瓦片下掏出了钥匙。
右手拿着钥匙,眯着眼,摸索着门沿开门。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秋天的枯叶在手心被揉碎的声音。
回头一看,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疲惫之感顿消。
在这个城市里,清晨遭袭,被人谋财害命的事,绝不是什么稀奇新鲜的大事!
我望着头上还沾着露珠的老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人家,您进来坐吧,我机械的伸出右手,邀请她到我的出租屋中。
不了,谢谢你,你能不能把你刚刚手中的罐子给我啊,她很惶恐的说。
看的出她对刚刚的事很内疚。
行,当然可以啊,您进来坐会吧,我家中还有很多那样的罐子、瓶子和一些废品,一会我拾掇拾掇都给你吧,我愧疚的对她说。
看着她局促的表情,我不由得愧疚起来,一位早已白发苍苍的老人每天在黎明之前就要踏出家门背上鱼皮口袋到处捡废品,要不是家中遇到了什么大灾大难,谁又会这么做呢?
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老人颤着手,嘴中不停地重复着,小伙子,你真是个好人,谢谢你、谢谢你。。。。。
我笑了。
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是为我自己而笑。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别人说我是个好人。
老人家,您坐着,我去给您倒杯热水去,我高兴地说。
实践证明,不管是出于真心的还是假意的溢美,对于被赞美者来说,都相当于新鲜的鸡血!
谢谢你啊,孩子,唉,真好,呵呵呵,老人家莫名的说着,如果我有个孙儿,现在也应该有你这么大了啊。
是吗,我呵呵的答道。
老人家,已经不紧张了,我也已经缓过劲来。我们变得亲近亲来,她已不再称我小伙子而给叫孩子了。一个陌生人对你的称呼如果不是太官方的话,至少说明他或他已经初步信任你了。
是啊,她喟叹道。
哦,那您肯定有一个跟我差不多的漂亮的孙女,我一边四处翻箱倒柜找废品一边笑着说。
唉,我上哪有那福分啊,老人再次感叹道。
我不再追问了,因为我意识到,我即将碰到老人心中那道早已结了痂的伤疤,而那道伤疤将会在我的追问下而再次血肉模糊。
我默不作声的整理着废品。
老人沉默了。
许久,老人开口了。
孩子,想听一个老人的老故事吗,老人一脸凝重。
我沉默着。
那是一九七五的春天,那时这里还只是个小城,那是的我还是一个令人羡慕和尊敬的人民教师,我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一个爱我的丈夫和一个孝顺懂事的儿子。一切都那么美好,而这一切,都在那个午后化为乌有!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切来得都那么突然。我们一家正在围绕着儿子进机械厂后如何为祖国的建设添砖添瓦而幸福的争论不休。突然从外面进来了一队带着红袖章的年轻人,那是的人们都知道,红袖章意味着什么,顿时我们一家人都傻了。
红袖章进了门,就跟现在病人家属领到病危通知书一样。
我们低着头,静等着他们开话。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我丈夫随即趴在了桌上。
刘根同志,市二中教师,身为人师,却不以身作则,在校内散播反革命言论,现在我们代表毛主席来革你的命。。。。。
一个矮小的“红袖章”在我们面前滔滔不绝的讲着,另外几个像土匪一样在我家一阵打杂,一炷香的功夫,原本洁净的家,遍地狼藉。
打完后,他们把我丈夫带走了。
第二天,我和儿子在街上看到了我的丈夫。他的身上到处是伤,胸前挂了一块写着“我是反革命”的木牌子,头上顶着一只写着同样的字的纸帽子,手被绑在了身后,后面跟着几个“红袖章”和一群手中拿着臭鸡蛋和菜叶子的群众。我知道,我丈夫是在游街了,但是我和儿子无能为力,只能远远地默默地流着泪看着。
在后来的半个月内,日子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在此之间,我和儿子去探望过他。他被关在城东的一个破旧的仓库里,被关在那里的都是所谓的反革命。
每次探望他的时候,他身上的伤都会加重,不是眼被打青了,就是脸被打肿了。我心疼他,但是我做不了任何于他有益的事。后来,我问他,他到底有没有说反革命的话,他说,没有。
只是有一次他的同事在唱“东方红,太阳升。。。。”的时候,他调侃了一句说,东方红了,也不一定就升太阳,还有可能是着火了呢。。。。
我想,他是被冤枉了。可是在那个年代里,就算是被冤枉了又能怎么样呢,只好忍着吧!
可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你越躲着它,他越找上你。
我丈夫死了。
那是他被关后的地十八天,那天一个陌生人走到我家说,我丈夫死了,被埋在后山的乱岗子里。
我听后一下子就瘫了,怎么站,都站不起来。
后来,还是我儿子将我背到他坟前的。
我丈夫死了,我和儿子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儿子见我每天伤心欲绝,就去找“红袖章”们理论。
年轻人火气大,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我儿子的脊椎被打断了,成了残废。
当我知道我儿子成为了残废之后,我想到了死。但后来想了想,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那我儿子怎么办呢?留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这个世上,他又不能自己照顾自己,饿死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于是,我活了下来。
一直活到现在,年纪不大的时候,我还能去打打零工,赚点钱。现在,我老了。但我不能死,因为我儿子还没有死,我不能死在他的前面,如果我死在他的前边了,那我儿子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我要捡废品,掏垃圾,换钱,换口粮,将我的生命延续下去!
听完老人的故事。我的眼睛湿润了。不是因为同情,不是因为感同身受,而是因为感动和无限的敬仰!
我将整理好的废品和手中仅存的两百元钱递到了老人的手中,老人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依旧是那么沉静、慈祥。
老人接过我手中的废品,将两百元留了下来,然后静静地说了句,谢谢你,孩子!
之后,转身消失在了马路的尽头。
循着老人的背影,我走出了小屋。
阳光出来了,有点晃眼。
凝视着新出的朝阳,用尽所有的力气吼了一句,去你妈的赌局。曾经—就此别过吧!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但应该是最后一次,我坚定的想。
不为别的,只因对生命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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