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女的子女,也如芳女一样,吃的苦中苦,难成人上人。自小到大,只大女儿穿新衣新鞋机会略多些,许多时候是芳女母亲做的。
母亲老了,芳女姊妹兄弟都不在她身边,他们都还能度日,只芳女,一直苦着,她便常常做些鞋子,衣服拿去给芳女的孩子。
孩子们越大越皮,捉迷藏毁了床榻,破了衣橱,芳女的老母亲又砍了自家树,新做了床给她送来。可不就是这样,老的为少的,大的让小的。
芳女给不了孩子新衣、新鞋便教着他们勤俭爱惜,常教育孩子们,不要虚荣,孩子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上学四处招摇。
小的还好,大的却怎么都不乐意,身边同学朋友的嘲弄之色,她难以接受,芳女却不以为意,常说,穿衣一事干净就好,不必管别人怎么说。
只是孩子们的恶意是大人所无法想象,或者觉得无关紧要的。
芳女觉得大女儿不乐意是不好的,大女儿与她性情千差万别,不似芳女,逆来顺受,是以,总对着小的孩子说起,大女儿最是不懂事。
那会已经快要迈进千禧年,街道上,哪里还有几家这样贫寒,看电视都要成群结队去邻居家,芳女从未去过,她只是默默的,给孩子早些烧了饭,喊着他们吃了,又默默的看着他们高高兴兴的去了对门邻居家。
她的言语里谁都是好的,唯独自己的不是好的,邻居有一回说起芳女大女儿,总是去家中看电视,这样大了,也不管管,芳女便附和,是是,大女儿是不懂事。大女儿自是不高兴,大女儿像她爸爸,急躁,看似无所畏惧,其实就是个纸老虎,芳女常常被她气的跳脚,满大街的追着打。
孩子渐大芳女便很少夸他们了,她口中是数不清的榜样,她自己无法企及的,最终子女也无法企及,更多的,子女变的和她一样,唯唯诺诺,成了世道的老实人。是命运几鞭子都打不醒的困兽。
二女是个体弱的,瘦瘦的,总是容易生病,芳女照顾她,尤其费心,流行什么毛病,她便患什么毛病,不流行的时候,她便不时发热感冒。
三女乖巧,老老实实,和芳女一样。
老四最小,又是儿子,芳女最是宝贝,那小儿子小时候生的又白又胖,随了芳女夫妻俩的优点,芳女逢人便夸,只要没随了芳女那又黑又糙的皮肤,芳女便觉很好。
绞尽脑汁为这个宝贝取了名字,生活磨的满腹才学所剩无几,最终只是借了别人的名字,盼着自家宝贝像别人家孩子一样好。
除了大女儿和小儿子的名字尚费些心力,二女和三女始终没有正经名字,不过乳名天天喊着,上了学才知还有姓名一事,临时抱佛脚的功夫她也没有,还是那糊涂的孩子爸,临到跟前给两个孩子取了名字。
实在是生活所迫,芳女和丈夫不得不外出打工,去了浙江,那里遍地都是和她一样的外地人,出着大力气,赚着微薄的血汗钱,吃着最糟心的饭,唯一心中希望,便是家中的孩子。
可怜的芳女,自己生于不幸的年代,又是80、90后的创造者之一,还是庞大的留守子女的繁育者。
有一段时间芳女的四个孩子寄养在三个亲戚家里,最近的两家相隔三四里路,两个村子的距离,最远的相隔十几里里路,好在最远的那家,有两个孩子,还能有个伴。
芳女以为自己为脱离饥寒交迫而背井离乡,可以改变自己和孩子的命运,以为孩子的将来一定胜过自己的现在,她满含着希望,在孩子身上。可生活又岂会让她如意。
几年过后,芳女发福了,她不再是常常食不果腹的芳女,她每每春节都要回家,带上许多搜罗来的旧衣带给孩子们,她舍不得买新的,钱太有用了,又太难积聚了。
孩子就这样,东拼西凑的长大了。芳女也老了。
大女儿初中未读完便辍学,那会实在拿不出学费,四个孩子,牺牲的自然是大的,大的总是要让着小的,老二老三浑浑噩噩懵懵懂懂读了初中,不愿寄人篱下,两个小姑娘守着破屋,又走着芳女的老路,分担所有家务,烧饭洗衣,每每冬天,长着和芳女一样的冻疮,手上、脸上、脚上、腿上……
唯独小儿子,芳女接到外地边打工边照顾,那会外地人在此地上学尤其艰难,读的是外来农民工子弟学校,升学不容易,到了初中,芳女将她寄予厚望的儿子送回了家乡的城里读书,寻了许久,问了许久,又考察了许久,终于选了所私立中学,那里的学生大多是父母寄予厚望的农民工子弟,留守子女,他们不谙世事却自以为是,天真又倔强。
混混乱乱的一个老鼠便坏了一锅汤,芳女的儿子跟着同寝室的孩子们一起逃课,成了不良少年,贫穷的不良少年,像流浪汉,城市的疮疤,是裹上厚厚茧壳的青春。
芳女为儿子千里奔波,找儿子,为儿子找学校,再找儿子,再为儿子找学校,找儿子……
她不记得,想读书的大女儿,辍了学;想读书的二女儿,只读到初中毕业;想读书的三女儿,闹着脾气复读,倔强着读了高中,又勉强读了大学,也就是芳女为儿子奔波的那一年。
芳女觉得自己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们,因着这个不争气的丈夫,呕心沥血,忍辱负重,吃尽人间苦楚,所有人都是那么认为的,她常以苦难教育子女,为的是子女不再如她一样苦难,不曾想,时光旧去,看到的都是不尽如人意的答案。
子女,是她生命的延续,却又走在她曾走过的苦路上。芳女失望过,可不得不认命了。
为什么,不是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是说奢生骄气,贫生骨气,孩子们没有骄气,却也没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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