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芳女又为这人多力量大的口号,贡献了四个空有大好时光的庸碌平凡之人。
她的大女,19岁便违逆芳女,结婚生子,与她少有往来。
二女乖巧,却也吃尽苦头,幼时留守,长大,留守父母,再后来远嫁他乡。
三女一路求学,毕了业又在外地工作,家乡成了异乡,只逢年过节才得见面,像极了当年芳女一年回家那么一到两次。
最令芳女庆幸的是儿子没有坏死茧中,最终破茧成蝶,独当一面。娶了妻生了子,芳女又觉人生有了许多希望,很是幸福了,她常说着一句:“只要子女健健康康,平安快乐,就行了。”
如今成了芳女和丈夫守着老家,年年盼着子女归来,人生真是一个圆,一个轮回,一条长河,她所行过的轨迹子女又在重复;曾经盼着父母归来的子女,如今等着放假回去看望父母。
芳女耗尽一生积蓄,老屋翻了新楼,楼是新的,人却老了,那时子女还小,破屋挤不下,如今楼房高大,说句话便回声作响,空空如也。
曾经泛滥的沙河,修了水闸,建了堤坝,种植绿化,治理了污染,年年流淌不歇,注入淮河,流入大海,如人生般,一直向前,无论遇何挫折,没有停留驻盼,人生渺小更迭无力,如河面细纹,随波逐流。
芳女再也不是从前的芳女了,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四个孩子的外婆,一个孩子的祖母,她自己成了个白发苍苍,很是老态的老太太,与她的丈夫守着菜摊,早出晚归,凌晨三点起床,营业一天,晚上九点多回来,手上皮肤已经粗糙的长不了冻疮,只是裂开大大的口子。
问她,为何还与她那丈夫过了一辈子,早知他不能养家糊口,又性格乖张,何不早早离去,这般受气一辈子,她只是憨笑,我有四个好孩子啊。
孩子嫌她太逆来顺受,从来只听说芳女任劳任怨任苦的故事,越发觉得芳女一辈子活的糊涂又潦草,一辈子好像一头拉犁耙的黄牛,忍气吞声,忍辱负重,活了一辈子,不曾抬眼看一眼天空,哪里知道人生的欲望、追求和不满。
芳女却不觉,她安于命运的摆弄便是命运的安排,她说起自己也有过不甘的时候,也有过贪图新鲜的时候,任性为自己的时候。
年轻的时候,一直想要件的确良衬衫,便担着几十斤重的挑子赶集卖货,赶了来回近百里的路,终于如愿买了件的确良衬衫,花了好几块钱呢。
她说:我年轻时也和你们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喜欢热闹,喜欢新鲜,80年代那会,做生意赚了些钱,我从来不在乡镇的街上买衣服鞋子,一定要到城里去买的,呢子大衣,高跟鞋,踩脚裤,谁没穿过,也曾给女儿买过洋娃娃一样的公主裙。
芳女没有一张40岁以前的照片,究竟是何风姿,她自己想来也不记得,但旁人总说大女三女长相酷似她年轻的样貌,三女便笑,想来咱年轻时也很好看嘛,她这是变着法的夸自己。
芳女被命运赶着,一不小心就是一辈子,苦中作乐,不得不知足,有着那个时代特有的人格,少时为父母活着,围着家里转,成了家,为孩子活着,围着自家转。少有为自己全力以赴过。
芳女老了,她人生的许多希望灭了,自己身上的,子女身上的,如今又将希望寄托在孙辈,自己的一切都没有认真去想过,对子女的失望转瞬化成别的希望。
是的,她失望了许多次,但从不曾绝望,希望和失望都是家常便饭,只是从不曾绝望,这是为人子女的坚强,为人母亲的刚强,为人,一生的倔强!
可是遗憾的是,这种倔强不过是在命运百般凌辱下的逆来顺受,芳女老了,静脉曲张,高血压,满脸皱纹找上了她,六十出头便是满头白发,头发稀疏的看得见头皮,记忆衰退,常犯迷糊,她劳动的能力逐渐退化,做什么都比别人慢,又很快觉得很累,可她又不得不为一日三餐奔走。
她这一辈子,老了老了,付出了一辈子,总想着,快了快了,苦日子就快到头了,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更艰难,她就要失去自己的价值。
她守了半辈子的小菜摊被城管驱逐,偌大的城市,老房子拆了建新楼,商贩挪到了农贸市场,芳女一辈子没舍得租个摊位,风吹日晒,大半辈子,落得一干二净,一穷二白。
她的全部所得是养大的四个孩子,四个孩子又为自己的孩子,芳女就像田野里无人问津的野草,生在烂泥里,没有养分,没有灌溉,最终她还是要枯萎在此,她的一生,潦草埋没,无人问及,她从没有任性的时候,呐喊的勇气,反抗的决心,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挣扎在命运里。
可怜的芳女,问我她还能不能找工作,我说,实在很难,不过不用担心,最后不还是可以让几个孩子照顾你的,芳女唉声叹气,那怎么行,我决不愿拖累他们。
中国式的儿女父母,耗尽了她的一生,人生这个圆,又把她变成了少年时代的芳女,不愿成为别人的负累,年少时不愿成为父母的负累,如今老了,最大的希望是不要成为儿女的负累。
也许芳女的心,芳女的思想,从一开始就是苍老的。
芳女一生不与贫穷匹配的,从没拥有过,如今她老了,我为芳女惶恐,不安,她老了,怎么办?她的一辈子,就这么一辈子?为什么?我曾把一切归结于芳女自己不够努力,思想过于迂腐,可是,那个贫瘠的年代,我又觉得她活下来了,又读了书已经非常不易。可是她怎么还是如此一生?难道真的是命运作祟?如此!我不得不相信,有的人生来就是吃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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