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

     

鞋

大概是在四五年级的时候，非常喜欢一双鞋子，嫩粉色的鞋面，鞋面画着一条一条白天的条纹线，白色的圆鼓溜溜的鞋带穿在鞋洞里面，鞋带打成蝴蝶结的模样，俏皮的两根带子管落在两边，鞋子后跟还有一个可以发亮的灯，脚每踩一步，鞋子就跟着发出亮闪闪的光，我能清楚的记得这个光跟白日光是不一样的，它有不同的几种颜色，在脚步下不停地变换颜色。这双鞋穿在我们班一个学习很好的女生脚上，她是我们班班长，每次老师都钦点她到黑板上给我们抄作业题，因为人还不到黑板顶部那么高，所以每次她都需要踩着凳子上去，我的座位在第一排，可以清楚的观赏到那双鞋，仿佛她脚上不是一双鞋子，而是一份稀世珍宝，那扑棱扑棱的光好像在宣告着独有一份的优越感。我也希望有一天老师叫我上黑板上给同学们抄题，穿着那样一双美丽的鞋子。

我回家以后无数次叨嚷着:我同学有双可美的鞋，还会发光，不知道在哪买的呢。我看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一样的。这时候，我妈要么置之不理，要么转头让我去做别的事情。

快要期考的时候，卯足了劲的看书，希望可以用努力说服妈妈给我买样的鞋，好像跟谁较量一样，非要得到不可，期考成绩出来了，我算是进步比较大的，老师还在班上特意表扬了我。那年寒假，我们刚巧都要到外婆家里去过年，我想，表现的乖一点，再加上有外公外婆的面子撑腰，我妈肯定是会满足我念念叨叨那么久的心愿的。

过了初五，大家都要去赶集，到县里去，搭乡里的汽车，又远又挤，我妈说:“你干脆别去了，想吃什么我和舅妈给你带回来就可以了，人那么多，你要是晕车了，到时候很麻烦”。外婆家住得比较高，我们要起早到山下的汽车停靠点去搭车。我非要去，毕竟我是要去选那双粉嫩的鞋子的人，第二天早晨我头一次比所有人都起得早，外婆笑着说:“吃早饭都叫不起来的人，这时候人倒是带劲的很”。我赶忙吃完了早餐，主动去收拾大家的碗筷，沾了稀饭的饭勺湿淋淋的，提起就往手龙头的地方冲刷干净，挂在了厨房最显眼的地方。我小心思包裹着的惊喜和激动谁也不知道。临行前，我告诉舅妈，我想买一双带闪光的运动鞋，让舅妈到了集市上别忘了提醒我妈。

总算是可以迈开步子出发了，路过田埂边上，同村的舅妈问我们一行人干嘛去，舅妈回答，就去赶场集，买点小家伙想吃的。我心里嘀咕着，怎么只有吃的，我的鞋呢，舅妈是不是忘记了。同行的表姐和我说着学校发生的趣事，一路欢笑，迎着朝阳，踏着露水，不一会儿就到了等车的地方，大约十分钟的样子，我们就坐上了车。过完年后，城里人也多，舞龙狮，唱花戏的，大街小巷摆摊卖货的，碰上几条主道，那还真是人堆人，新年新气象，趁着热闹劲大家都出来沾沾喜庆，为新开年有个好心情，起个好兆头。

逛完了商业街，买完了所需物品后，大家作势要准备回去了，我们坐在小店里面吃中饭，我使劲的暗示舅妈，别忘了我的事情。等到四碗米粉都上齐了的时候，舅妈试探的说：“小妹儿说想买双鞋呢，不然我们等会去看看”。我妈立即回答，“管她做什么，她要那种花里胡哨的鞋子，贵不说，关键是不耐穿，再说了，那种鞋子很少有卖的，不用去起那架势看”。

面前那碗粉吧嗒吧嗒就布满了泪珠，和在油光光的粉汤里，倒是让人分辨不出。大家都吃完了粉，就我的碗里还剩下半碗，使劲往嘴里塞的粉条还是滑到了碗里，舅妈说:“吃不下就不吃，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去鞋店逛逛也没事”我妈阴着个脸跟在后面，在一家装修精美的鞋店里，相中了和我想要的款式差不多的一双鞋，店主说，要不拿鞋子试一下脚，我妈进去转了一圈说，我们再看看，提起我的胳膊就往外走了。我站在路口不肯走，眼睛低头看着石板路上的树叶，两只脚磨蹭着地面。我妈说，走不走，不走我们就回家了，你就留在这里吧。说着就走了。过了几米见我没有屈服的意思便折回来好声好气的说：“我回家给你买双白球鞋，那个也好看，大家都穿，一样是新鞋子。你要是还想要这个光闪闪的亮鞋子，你听话，我下次就给你买”。下次下次下次，她说的下次都足够绕地球两百圈了。我突然就不犟了，一言不语，直到回家。缓兵之计是大人们惯用的伎俩，用一物抵一物的方式来骗取你的期望。可是我们小，又不傻。就像有人用廉价的几根冰棒就想打发曾经承诺过的哈根达斯的甜蜜，你能坦然接受吗？

鞋

我后来极少再提要求，等到成年后，我有了很多的鞋子，高的，矮的，坡跟的，厚底的，粉色的，黑色的，每双鞋都贵过当年那双亮闪闪的小粉鞋，可是我再也没有那份憧憬了。

几年后，我弟考上了重点高中，就在当年的县城里读书，他每个周末都能够去大街小巷去逛。有一天我妈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县城里面有什么好的鞋店，里面有品牌鞋子的，可以耐穿一些的。她从20多公里的家跑到县城去就是为我弟弟找一双好的鞋子，挂完电话以后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后来我知道了，当年我们去赶集，就算是我心思缜密的铺垫的那么多，压根就没打算过为我添置那双鞋子，因为她连钱都没有带足。后来在爱情里我也总是畏畏缩缩的，问我想要什么的时候我什么也不说，怕的是我一腔热血，始终是在门外溜达，我不敢提要求是怕提出来以后发现，压根没有被计划进去。我已经长大了，缓兵之计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了。

村上春树说：哪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喜欢失望罢了。   

而我想，比起孤独，期待后的失望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