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俨萝看着带着些失望和痛心的刘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现下世道,世家当道,上层阶级哪会在意那些贱民组成的兵士。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照顾庄子上那一点点人都已是焦头烂额,哪能管到他人。
好在刘卫长是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人,调节心情的速度很快,无需人安慰。
二人去坊市买了一些必需品就往庄子赶,在月上中天时成功抵达,钻进温暖的屋子,吃了一顿非常晚的夕食,各自带着各自的思量进入梦乡。
伤感总是能让人忘了还有其它事情没做,至少半夜被吵醒的张俨萝就是这样的。
她一打开院门就被个哭着的小炮弹抱住了大腿。
“呜呜呜~”牛娃哭出了鼻涕泡,一年之间庄主娘子威严已退却良多,他委屈了就直接告状:“娘子,牛娃不要教阿母阿叔阿爷他们读书——!”
嗯?啥意思?张俨萝眨了眨眼,刚从睡梦中醒来有些反应不过来。
“牛娃,来,告诉庄主娘子怎么了?”蹲下身,抚摸着孩子的头发和脸蛋,安慰着正在哭泣的孩子。
牛娃抹着泪,断断续续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张俨萝听了半天才听出来他说的是什么,紧跟着就是满头黑线。
原来,今天是庄户中成年人的第一堂课,五个小孩按照平时的习惯排着顺序各自教了几个字。不过,没有认过字的人根本没可能一下子认那么多,后果就可想而知了,大人们什么字都没学会。
这就尴尬了,庄民们都害怕第二天被庄主娘子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学会而被惩罚,怎么办呢?加班加点学啊!
索性今年进山时间多,捡的松油也多了些,甚至有庄主娘子分的桐油,于是油灯点起来,孩子拉过来,瞪着眼睛让孩子再教几遍。
于是,牛娃今天晚上就被好几个大人给包围了,其中还有他阿母。不给睡觉,还被几个大人瞪着,牛娃害怕了,哭着就来找庄主娘子要安全感了。
张俨萝听明白了,抬头就看到其他几个孩子也跑了过来,眼神那个委屈哦,造孽哟。
把孩子们带进院子,眼角瞄到院门口探头探脑的庄民们,哼了一声把露出来的脑袋吓了回去。
都是些不省心的!
孩子们的情况都差不多,有了小伙伴一起告状,更理直气壮了呢~。
行了,把孩子们都安顿好,张俨萝走出了院子。
外面的成年人们都低着头,等着庄主娘子的惩罚——学习能力不行还让孩子们打扰了庄主娘子睡觉,以前无大事打扰庄中管事休息都是会被罚鞭刑的。
庄主娘子表示她一般不打人,但是惩罚还是要有的,回去自己做沙盘把三字经前面两个字抄二百遍。
庄主娘子是魔鬼吗?没写过字的庄民们觉得是,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大人走了,孩子还在呢,于是,这天晚上张俨萝贡献出了自己所有的被子,让孩子们在自己这里睡了。
张俨萝:……伤感完全没有了呢,甚至还有些想笑。
第二天一早,张俨萝正教着孩子们用柳条刷牙,院门就被拍响了。
是刘宽来告别,身边还带着三个陌生人,都是侍卫打扮,说是本来被派来保护她的,被刘宽和小山小六顶替的几个。
张俨萝点了点头,也没问顶替是怎么回事。
“他们会继续保护你。”这是一句话,另一句话是:“我需要把你的那些设计图临摹一份带走。”
张俨萝:“你准备在哪里用?今早下雪了不好上路……”本来就没避着他,临摹就临摹吧,但是她要知道去处。
刘宽:“北边。我的兵都在北府,屯田里用。”没回答下雪路不好走的问题,身为军人,只要天上不是下陨石,下个刀子什么的也是能上路的。
原来是给兵士们用,可以,不被世家垄断就行,答应了。
只是……“你不是要走?”不着急走了?张俨萝看着仍然立在原地的人。
刘宽嘴唇绷直,双眼一瞪:“说好给我的弩呢?还得给我一沓蔡伦纸。”
他怎么还惦记着啊?张俨萝扶额,回屋取出一小沓纸和一张苗弩递过去。
得到想要的东西,刘宽也不多说,带着人转身就走了。
张俨萝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人呐,就是犯贱。”相处近一年,她居然有点舍不得这个能自在对话的聊友了,以后还有谁能跟她说说话啊?
刘宽刚走,李山就来了,也带着个兵士打扮的人,陌生得紧。
李山介绍说是他儿子李勇,前几年服役去了,今年剿匪立了功,升了百夫长,寻了门路靠了世家,来接全家去享福。
李山满脸自豪,满心围着儿子转——儿子出息了,也还记得他这个阿父,有什么比光耀门楣和儿子孝顺更能让一个父亲更骄傲呢?
李勇态度比较强硬,给她的感觉就好像她要是不答应的话就要冲过来给她两下。
张俨萝看着这个不吭一声却随时都准备动手的百夫长一眼,没有主动开口跟他说话。说实话,她以前也是当过兵的,从生涩的兵蛋子到后来的老油条,一看这李勇就是以后爬不高的那一类人。怎么说呢,不管在什么地方,智商和情商都合格才能往上爬啊,不会打交道的人是走不远的。
她问李山:“确定吗?走了可就不能再回来了。”
李山点头,迫不及待要跟着儿子去享福。
行吧,她取了竹简给他开了籍信,并准备下次去建康的时候去府衙办理注销。少了人,到相关部门登记了下次才能少交些税。
“走之前把你家两本书还回。”然后送走了李山和他的儿子媳妇。
她觉得挺奇怪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刘宽走了,李山一家走了,据刚来的侍卫长刘义说,朱家暗中监视的人也离开了的。
刘义猜测朱家暗探的离开是因为王太尉被逼处死了。
这多新鲜啊,居然还能有一朝太尉被逼死的事情?被谁逼的啊?答曰:琅琊王氏、木氏。
张俨萝:……这都谁啊?完全搞不懂,而且王太尉死了关朱家什么事?她觉得她对这个时代的世家完全不了解,有哪些世家、关系如何啥的,简直让人头秃。
与她关系不大,听听就得了,过耳就忘。去在意那些,还不如多看着庄户们抄字。
嗯,顺便通知一下庄户们,因李山的离开,需要重新选一个庄户代表。具体怎么选呢?半个月后进行考试,考试包括两方面,种植技术和官话流利程度。
分数最高者得,庄户代表将有机会得到更多的赏赐,可以说非常遵循种花家的升职光荣传统了。
收到通知的庄户们一片哗然。他们单知道李山跟着出息儿子投了世家,却没想到接替的人居然不是庄主娘子直接指定,而是要考试。考试好啊,人人都有机会啊,大家都一起开始学习的,谁考得好还不一定呢,更多的赏赐不是梦啊。
赶紧学习去,两百遍算什么,四百遍练起来啊。对了,官话谁会说来着?赶紧找来教。
于是,孩子们又都被包围了。哎,谁让他们学得早,现在还是小老师呢。
过了两天,半夜,再次被吵醒的张俨萝:……干嘛?
牛娃阿母抱着牛娃在门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娘子,求娘子救救牛娃。”
张俨萝这才发现她怀里的牛娃居然一动不动。手一探,嚯!额头那叫一个烫手。
不能进屋,没有炭盆孩子容易冻着,于是让牛娃阿母抱着孩子先去暖房,她自己则抱着被子,提着一竹筒好不容易蒸馏出来的酒精跟了过去。
她烧好火墙,灶上搁罐子水顺便烧着,回头看着手足无措抱着牛娃直转圈的牛娃阿母,叹了口气。
走过去,把牛娃接过来,庄主娘子的威严压过去:“去!拿盆去,再回家去给牛娃取套干净衣物来。”感觉室内温度可以了,让牛娃躺在平时教学时用的榻上,拉开衣裳,毛巾蘸着酒精就给牛娃物理降温。
牛娃整个身子烧得通红,呼吸短促,难受得直哼哼。
牛娃阿母取了东西回来,倒了热水,嘴里还着急地念叨,什么都怪她不好,害得儿子得了热病什么的,整个人六神无主。
张俨萝在她的碎碎念中心情变得更焦躁了,直想跳起来轰人。
强行压抑着心里的焦躁,手里不停,直到天色微明牛娃的体温才降了下来。
让牛娃阿母给牛娃穿好衣服,盖好被子,她自己则虚脱地靠在一边,看着牛娃阿母流着眼泪抱着孩子跟她笑得仿佛她的全世界都保住了。
张俨萝心里暗暗庆幸,幸好酒精能起作用,也幸好她今年成功弄出了酒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不是医生不是护士,不知道其他降温的办法。
她看过无数的死亡,战友的,无辜百姓的,敌人的。人都说看得多了也就淡了,习以为常了,可是她觉得不管看多少次,都不可能会看淡和习以为常。生命就是生命,每个生命的消亡都让人悲痛,不管是战友的,百姓的,还是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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