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珍和孙绍斌一大早就等在大队门口的车站那里，怀里抱着个装满小衣服和棉被的包袱。就在乔苗住院的当天晚上，她女儿因羊水破裂，被连夜送到了医院。没过多久，马晓慧和马晓燕也加入了等车的行列，准备给她姐送点东西，顺便去医院看乔苗。
下车后，刘桂珍母子俩直接去了医院，马晓慧则拖着妹妹，朝她姐的出租屋快步走去。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倒挂在胸前的背包，时不时地回头，朝身后看上一眼，仿佛随时会有人追上来抢她的包似的。
照着马晓霞给她的地址，她俩来到一座独立的小院，就在百货大楼后门那个弄堂的最里头。房东住在一楼，马晓霞他们则住在二楼西边的单间里，房门正对着楼梯口。马晓慧敲了敲门，随即听到里头有脚步声朝她们走过来。
门开了，眼前站着个一米八左右，头上顶着个'鸡窝'的睡衣男，正睡眼惺忪地看着她俩，问了句:“你们找谁？”
马晓慧吓了一跳，以为找错了地方，急着连忙道歉。直到听到姐姐在里头叫她的名字，这才认出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她未来的'姐夫'。
两人很快被'请'了进去。马晓慧环顾四周，发现房间不大，除了几件简易的家具和一张双人床以外，还有一个二手的电视机。窗前的桌子上摆着几副碗筷，地上不见锅瓢，只有一个蓝色的热水瓶。炉子上的烧水壶正在往外冒着热气儿，蒸汽湿润了烟囱上的斑斑锈迹。
马晓霞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再三确定镜子里的自己，左右眉毛对称后，她回过头来朝两个妹妹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在这儿呢！”马晓慧从背包的内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布袋，上前递给她。
“太好了，爸妈他们不知道吧？她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嗯，只要晚上我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就应该不会被发现吧？”马晓慧的声音，听上去多少有点儿不确定，“你们真的想好了吗？”她说着走到姐姐跟前，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地说了句“我是说你”。
“当然，不然叫你拿它来干嘛？”马晓霞笑着拿着手里的黑布袋，在妹妹的头上轻拍了一下，继续说道:“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等弄好了你就带回去，省得我还要为送它专门跑趟医院。”
“嗯嗯，好！”马晓慧点了点头。姐姐的表情很淡定，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帮忙，还是在添乱。
早上的民政局大院里，只有零星几对小情侣在双方父母的陪同下，排队等在过道里。马晓霞挽着未来老公的胳膊，肆无忌惮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大秀恩爱，以至于身后的俩妹妹都不自觉地替她害起臊来。
马晓慧出来等在外头。十月的晨光温暖地撒在她身上，在墙上投射出一个短小变形的影子。她想快点去找乔苗，好向她坦白自己的'罪行'。她觉得，如果姐姐能够从此被幸福眷顾，那么即便日后被父母责打，她也会无怨无悔。然而，对于里头那个自己一无所知'的姐夫'，她的心里始终有种挥之不去的不踏实。也许她应该先去医院里找乔苗商量一下，再行动比较好，马晓慧在心里懊悔着。事到如今，除非她现在马上进去阻拦，不然可就真的来不及了。她一边在心里催促着自己，一边在院子里来回徘徊，鼻尖上的汗珠在阳光底下，晶莹剔透地闪耀着。
不一会儿马晓霞他们就出来了，脸上洋溢着略显浮夸的得意表情。马晓慧在一旁陪着笑脸。对于姐姐的高调，她俩早已是见惯不怪。只是这一次，她真心希望她能一直这么'猖狂'地幸福下去。
“赶紧改口叫姐夫呀！傻愣在那里干嘛？”马晓霞左右看着俩妹妹木讷的傻样儿，忍不住'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姐…姐~夫！”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扭捏着，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
“记得跟爸妈保密哦！能瞒多久是多久吧！”她说着把那个黑色的小布袋递给马晓慧，“本来想请你俩吃大餐来着，可是你姐夫下午有事儿，所以只能等下次喽！”
“嗯嗯！”俩人点了点头，“那我们就直接去医院了，等会儿下午和乔苗她们一起回村里。”马晓慧说完拉着马晓燕的手准备往外走。
“去吧去吧，回去可千万别说漏嘴哦！”
“知道了，放心吧！”
乔苗靠在床头，鼻子上插着输氧管，手里津津有味儿地翻阅着高俊辉临走前怕她无聊，特地留在她枕边的那本小说。谁知竟在第二章结尾的空白处，读到了这样一段告白:
“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但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你我的担心。为了不被姚婶儿发现，我可是绞尽了脑汁。希望你这个小东西能够，哪怕是无意间翻到这页。
昨天无疑是我有生以来最煎熬的一天，看着躺在救护车上毫无意识的你，各种不好的预感，开始在我的脑子里活跃。说实话，我很害怕，怕你醒不过来，因为医生说吸入大量的浓烟有可能会……
还好，还好半路你醒了，虽然那时我不在你身边，但我的心却被你熟睡的样子触动着。姚婶跟我聊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情，以至于我开始遗憾自己没能参与其中。不过，还好我来得及搭上这辆开往未来的列车，确保自己不会再错过沿途的任何风景。
小东西，快点好起来吧！明天我一大早要出车，所以没时间过来看你。记得听姚婶的话。还有就是，从今以后，禁止做任何危险的动作，因为我不觉得自己下次，还会这么轻易就原谅你，知道了吗？”
乔苗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他的心，感受着那份无与伦比的细腻。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感叹自己昨天还在死亡线上徘徊，今天却又被命运如此地宠幸。
“昨晚那个是你女婿吧？现在真是，难得看到这么好的孩子了，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好福气呀！”病房里的一个老阿姨笑着跟姚翠芬搭话。
“要是就好喽，是我们一个村儿的。”姚翠芬放下手里的热水瓶，剥了个橘子递给乔苗，又拿了一些分给大家。
“那你可得抓紧了，不能错过这么好的女婿。现在只要俩小的你情我愿，其它的多点少点儿的，都无所谓。”老人家停下来喝了口水，接着说道:“这闺女长得可真俊呐，上门提亲的不少吧？”整间病房里都充斥着她爽朗地笑声。
“我们家孩子还小，不急！”
“要不得，要不得，再等下去，好的可就被人挑光喽！这事儿可得趁早。”另一床等不及插了一句。
乔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于是赶紧拿书把脸给挡住，心想又不是去集市上买番茄、土豆儿，还能'挑光'？
大家正热热闹闹儿地闲唠着，孙绍斌突然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袋子水果。得知刘桂珍她们也在医院后，姚翠芬留下他俩，径直去了妇产科。
“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呢！”乔苗放下手里的书，半开玩笑地调侃道。
“亏你还笑得出来，我看你是成心想把大家给吓死，是不是？”孙绍斌放下水果，顺手搬了个凳子放在屁股底下。别说专门来看她了，就是让他为她再奔一次火场，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只要她肯给他回应，哪怕只是一个鼓励的眼神也好。
“绍斌哥，”乔苗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再理我了。昨天我实在是太心急了，才冲你发的火，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才好。现在你来了，我就当你原谅我喽？”她拿掉鼻子上的输氧管，掰了两瓣橘子硬塞到他嘴里，然后朝他做了个鬼脸。
“赶紧把那东西给我弄上，你就不能太太平平地消停一会儿，好让别人也能得空喘口气儿什么的？”孙绍斌赶紧起来，帮她把输氧管重新戴上，再三确定没问题后，才放心地坐回凳子上。
“知道了，知道了，孙'医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听到孙绍斌说喜欢自己后，乔苗每次看见他，都会觉得莫名地心疼。可又不晓得该如何去'补偿'自己带给他的伤害，只好在心里头干着急。
“你俩准备怎么办？”孙绍斌低着头，拍了拍裤腿上沾到的灰。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们？”乔苗不确定地看着他。
“我是说你和高俊辉那小子。据我所知，周小洁可不是那种轻易会放手的人。俊辉他爸本来计划让他俩明年年底结婚，然后再给他买车单干来着。如果现在悔婚的话，不仅送出去的彩礼拿不回来，买车的事儿估计也得泡汤。所以如果俊辉执意要退婚的话，也就意味着，家里不会再给予他任何的经济支持，因此他得做好完全靠自己的打算。”孙绍斌抬起头来看着她，继续说道:“你觉得乔叔和姚婶能同意？”
“我不知道，他让我只相信他就好。”乔苗摇摇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孙绍斌说的她都知道，也在心里无数次地问过自己，可答案仍然是'不知道'。因此她只能抱着有一天事情会出现转机的心态，走一步看一步。
十来个小时过去了，子宫口才勉强开了两指。孙娟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刘桂珍心疼地看着女儿，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边安慰边给她擦着额头上汗水。
马晓燕在旁边帮忙倒水递毛巾。对她来说，与其和马晓慧一起呆在乔苗身边闲聊，倒不如借此机会讨好刘桂珍，以便对日后和孙绍斌之间的发展，能够起到润滑的作用。
这一切刘桂珍自然都看在眼里，只是她眼下明显腾不出时间，去仔细琢磨这孩子的心思。孙绍斌和他姐夫俩连着跑了几趟医生办公室，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减轻疼痛的办法，结果被告知除非选择剖腹产，不然就只能忍着，直到宫口完全打开。
然而，不到万不得已，石泉村人的固有思想是不会轻易点头，在剖腹产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儿的。一是觉得会影响以后生二胎，二是心疼钱。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每一分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因此大家无论走哪儿，都把那句'钱要用在刀刃上'的话，挂在嘴边。再说，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又有哪个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不遭罪？没有剖腹产之前，祖祖辈辈的还不都挺了过来？也没见哪家媳妇儿矫情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孙娟的男人是村里头有名的大孝子。这边唯唯诺诺的话还没出口，那边就已经从他妈的眼神里读到了'拒绝'。无奈之下，他只好和小舅子俩蹲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你一口我一口地抽着闷烟。
姚翠芬去办理出院手续了。马晓慧一改往日的伶牙俐齿，转而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坐在乔苗的床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掰弄着自己的手指。
“咋啦？跟张亮俩吵架了？”乔苗换上自己的衣服，把叠好的病号服整齐地放在被子上。
“没，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他妈好像身体不太好，估计是想借此逼他去见马蹄沟的那个女孩儿吧！”马晓慧叹了口气，回头看着乔苗，接着说道:“苗苗，我好像闯祸了…”
“到底怎么了嘛？你是存心要急死人呀？”乔苗忍不住在她肩膀上轻轻地打了一下，故作生气的等着她把'牙膏'一次挤完。
“今天早上我偷了家里的户口本，然后和晓燕把它送到了我姐那里。后来我们几个一起去了民政局，现在他俩已经登记结婚了，就在我们来医院之前。”马晓慧的眼里泛着泪光，“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后面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的那个男朋友，我是说我'姐夫'，看上去挺高冷的，关键是还给人那么几分痞子的感觉。我说不好，反正他不像张亮和高俊辉他们那种，让人觉得舒服和踏实的类型。”
“天哪，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万一被你爸妈发现，我是说他们早晚会知道的，到时你准备怎么办？晓霞姐也……”乔苗没把话说完，因为她觉得事到如今，比起指责，可能对方更需要的，是几句可以宽心的安慰话。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就多往好处想想吧！有些人的面相生来就比较严肃，使人望而生畏。就好比我舅舅，整天板着一张脸，我都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对我笑过。喜欢吃鸡蛋吧，却总在院子里追着打鸡；一大早起来帮他扫院子吧，又骂别人没把垃圾倒在他指定的地方……唉！人的天性，没办法！
不过，这些并不代表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相反的，记得小时候偶尔谁家给个西瓜，他总是会假装不喜欢吃，都留给我们。那时我还纳闷儿，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西瓜。直到后来慢慢长大后才明白，原来那就是舅舅表达爱的方式。”她说着把马晓慧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认真地扮演起'姐姐'的角色。
尽管医生给孙娟打了催产针，但直到乔苗她们离开之前，仍然没能听到孩子出生的消息。孙绍斌把她们几个送到车站后，又折回了医院。临走前特地冲马晓燕笑了笑，跟她说了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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