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车史

我的父亲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车，每每想起父亲的车史，我都忍不住泪眼朦胧，父亲用他的车拉我们长大，父亲用他的车劳作了一生。

七八十年代的时候，人们生活都很拮据。父亲一个肩膀扛起了一家六口的生活重担。

父亲在镇上打工，每天天蒙蒙亮就出门了。我不知道父亲具体在做什么，只知道只有过年他才能休息几天，那也是我们小孩子最高兴的时候。

母亲会买回好看的格子布料给姐妹们做新衣服，我们也能吃上馋了一年的饺子。可最令人期待的还是正月里去姥姥家串亲戚。

父亲的车史

父亲会推出他的永久牌加重自行车，把一个双座的木凳牢牢地绑在车前的大梁上，我和姐姐依次坐在上面，母亲抱着妹妹坐在车后架上。就这样，父亲骑一辆自行车载着全家出发了。

来回五六十里的土路颠簸，父亲从未喘息过。我觉得那时父亲就是山，在我心里他永远无所不能。

父亲每次过年拿回钱，还清生产队里的欠款，稍有节余用于全家人一年的开支。比起那些吃不饱的家庭，我们还算能勉强能过去。街坊邻居有羡慕的咂咂嘴夸老父亲能干。我想父亲一定有一个挣钱的好工作，可每次问他，他总是摸摸我的头笑笑，不说话。

有一次学校组织去镇上看电影，电影散场时，外面电闪雷鸣，雨下了起来。我们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站在电影院门口躲雨，我一边用手去接屋檐下的雨滴，一边看着街上慌乱奔跑的人们。

雨渐渐大起来，马路的一头有几个拉平板车的人低头闪着雨匆匆走过来，车上的货物用雨布遮的严严实实，可他们自己却被雨水淋得像落汤鸡，身上披的塑料布早已无济于事。有个人头上搭着衣服挡雨用，雨水却顺着头顶的衣领子一个劲儿往下流。

屋檐的雨打在我伸出的双手上，水花也溅在了脸上，迷濛了我的眼。模糊中我看到那个头上蒙衣服的拉车人，一只胳膊架稳车辕，腾出另一只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一下子认出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瞬间我怔住了，用力揉揉眼睛，看清了，就是他，那在我心中前山一样的父亲。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几个人身法熟练地拉着车，在无遮无拦的雨幕里急匆匆赶路。雨水在他们一抬一落的脚下蹦着水泡，发出啪啪的负重声响。每一声都仿佛打在我心上。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感觉有东西卡在喉咙里，堵得我难受，模糊的眼睛里弄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父亲的车史

后来上中学时读课文《在烈日和暴雨下》，是选自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每次读都会想起父亲雨中拉车的这一幕。

骆驼祥子只是拉一个黄包车，充其量一二百斤人的体重，而我的父亲拉的是成百上千斤的货物同样会在烈日和暴雨下，拼尽全力，毫无怨言。

长大后才明白父亲是在搬运站工作，那时交通运输不发达，多是人力从火车站搬运货物。那种工作及其苦累，不是一般体力能胜任的。

慢慢生活有所改善，母亲不想父亲过于劳累，父亲也是为了提高效率吧，他买来一头小毛驴代替人拉车。自此，父亲的人力车时代结束了。

有了毛驴之后，父亲并不轻松，为了多挣点钱，他由短途拉货改成长途运输，有时候隔两天才能回趟家。

拖拉机能拉比较大宗的货物，于是父亲和朋友合伙买了拖拉机，毛驴车被淘汰了。冬天的早晨天太冷，柴油机很难启动。父亲用一壶开水灌入水箱，然后猫着腰一遍遍用力摇动摇把。我总希望突突突的柴油机马达声快点响起来，那样父亲才会轻松地拍拍手回屋吃早饭。

我们都是女孩子，力气活儿父亲从来不让我们搭手。那时我竟萌生了一个天真的念头，以后找对象必须是身强体壮的人，起码能帮父亲摇动柴油机才行。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我们都长大成人，生活也逐渐好转起来。

父亲不再用车拉货，而是在村子里管理农机。每年的夏种秋收是父亲最忙的时候，他麾下的大型收割机，旋耕机嗡嗡作响。父亲仿佛一个将军指挥着他的千军万马，帮相亲们收获今年的幸福，播种下明年的希望。

父亲一生劳作，生病的前一天还在地里打玉米秸秆，还惦记着帮我收玉米。我的印象里，父亲总是话很少，忙碌多。

每每看着忙碌的父亲，我脑海中总在历数着那些车，那些承载着风雨艰辛的道具上，一路都不曾放下的，是父亲的深沉和无私。

我们都结婚有了孩子，父亲的老永久自行车也一度换成了摩托车、电动车，再后来又买了电动三轮车。

孩子们上中学时，父亲最得意的事就是骑着他的电动三轮去接外孙们放学。外公带着两个外孙，一进村乡亲们都打招呼，夸外孙长得帅，夸老头有福气，父亲乐得合不拢嘴。他一生没有儿子，用加重自行车带大三个女儿，如今他的外孙坐在电动三轮后面，这成了父亲最大的骄傲！

我想父亲年纪大了，不然还得要开开汽车吧。

可为什么老天不再眷顾老人呢？父亲突然间生病，仅仅一个月后便永远离开了我们。送父亲的最后一程，我默默祈祷着，但愿那些老车也去那边陪伴父亲。

如今我的儿子和外甥都开上了汽车，那天无意中听两个孩子说，如果外公在的话，不用他老人家开车了，该让他坐车享福了。

我一下子哽咽得难受，那种感觉就像若干年前，我看到父亲雨中拉车一样。

父亲一辈子在风风雨雨中为我们拉车。父亲的车史不仅见证了他的勤劳，更诠释了父爱如山，父爱无言！

我的老父亲

我最疼爱的人

人间的甘甜有十分

你只尝了三分

听着刘和刚的《父亲》，我已是泪眼婆娑。父亲和他的车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依次走过……

如果世界上有一个男人能毫无条件宠你一生，能为了你竭尽力，倾其所有。这个男人就叫——父亲！尽管他不会说爱你。

趁还来得及，好好爱他吧。

可我偏偏已经来不及了，那个拼劲全力为了我们的人，还没等回报他半分，他就匆匆走了。

父亲节到了，只有祝天下所有善良、勤劳的父亲：节日快乐！

远在天堂的老爸，您是不是正在那边坐在汽车里，听见我的祝福，笑着不说话？

（完）2019/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