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诊所来了个奇怪的人。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来的人很奇怪,而是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今天安排了3位访客,下午六点之前就可以全部结束,所以一大清早花叔来电话说“今天有最好的蓝鳍金枪鱼”,就马上约了梓航晚上过去尝鲜。当我收拾停当准备下班,一开门,发现外面站着一个人。
一个陌生男人。近1米9的身高,隔着西装都看得出肉身健美。他靠着墙,双手插在裤兜里,漫不经心地四处看着,好像在参观画廊。我从小对人的面孔就过目不忘。我很确定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给我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栋独立别墅是我的私人领地,没有预约的话别说在我门外,就连小区的大门都进不来。可是前台小贺给我的预约表上的确已经没有人啦!我打量他,他也居高临下打量我。俩人就这么大眼儿瞪小眼儿地足足30几秒。
能受得住本医生凝视的还真不多。
“请问你找谁?这是私人空间,谢绝参观。”“我找宋影儿。”他的声音有点哑。“我就是。”可能是职业习惯,只要有人说找我,我就会本能地把对方归到“亚健康”群体里去。“是你?”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
初次见面的人知道我就是宋影儿的时候,都是一副惊讶的表情。我已经习惯了。可是,他那个“喜”从何而来?他刚才说的是“是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不是我,难道还会是别的什么人么?难不成他曾经见过另一个“我”?
“哦,嗯,”他轻轻晃了一下头,站直身体,伸出手,说:“抱歉,宋医生,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宋影儿医生竟然这么年轻,而且......”他看着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而且这么好看。”
好看?好吧,这个词好像很不常见。
“过奖了!”我握住他伸过来的巨掌,感觉柔软而且暖暖的。
“一位朋友介绍我过来找您。他认为我可以在您这里得到有益的咨询。”他声音沉稳,神态诚恳,可是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种东西,尽管一闪而过。我在心里记下了。不管他会不会成为我的客户。
“谢谢您朋友的推荐。嗯,”我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说:“今天晚上我有约。或者您可以明天打电话来预约一个时间。”说完,我从休闲西装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这上面有诊所电话,前台工作人员早上8:30就到了。很愿意为您提供帮助。”
“明天?”他很失望,很真实的情绪,“为什么不能是现在?我很想现在就和您谈一谈。”他的声音变得热切起来。
“我不喜欢无故失约。”我看着他眼中的小火苗,面无表情地说。
“不,您不是无故失约。”他挺直身体,我也不由地仰起头。刚才为了迁就我,他微微弯着腰,就像一只美丽的黑天鹅弯下优雅的脖颈去追逐水里的鱼儿。“我还没有向您介绍我自己,”他看着我,轻描淡写地说:“我是林眠风。”
这什么意思?说我不是无故失约,理由呢?自报了家门,然后呢?就完了?
“林先生。”我等了一会儿没有下文,就向他点头示意了一下。
他顿了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说:“宋医生,请原谅我的坚持。如果您今晚的约会不是那么重要的话,如果约会的内容只是吃饭聊天这样的娱乐的话,可不可以先取消?”他看了看我,接着说,“我会补偿您。明天,我会为您和您的朋友在王府8号定好位子。你们喜欢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好一个自大狂!~~
“我说了,我不喜欢无故取消约会,“我看着他,依然面无表情地说,”哪怕只是吃吃喝喝这样的娱乐。”说完我就走了。至于他,稍后保安会来请他离开的。
等到了“花叔美厨”,坐在漂亮得不得了的花园餐厅我最喜欢的位置上,对着花叔和梓航说起这件事。当他们听到林眠风这三个字时,他们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你竟然拒绝了林眠风的请求?”梓航瞪大了眼睛。
“嗯。”我隔着桌子托起他的下巴,帮他把嘴合上。
“你,不会真的不知道林眠风这个人吧?”比我整整大了十五岁的花叔,抱着胳膊,歪着脑袋问我,那表情好像在看一个打碎了花瓶又不肯承认的小孩子。
“怎么了你们。林眠风什么人啊,这么大惊小怪的。”我拿起小小的樱花色酒杯饮了一口,“嗯!好喝,我就喜欢冰过的清酒。”我冲着花叔举了下杯子。
在全世界逛了一圈回来养老的花叔,看着我笑着摇了摇头,说:“最好的蓝鳍金枪鱼,赶紧吃,趁着新鲜。”转身回厨房去了。
接下来在吃吃喝喝的同时,关于林眠风的信息就从梓航塞满了鱼和酒的嘴巴里,断断续续地传输到了我这儿。听起来也不过如此嘛:出身于商业巨贾之家,哈佛商学院高材生、纳斯达克上市公司董事长,知名慈善家,艺术品收藏家,业余钢琴家,英俊多金还单身。
“等等,你说他是华夏青少交的幕后赞助人?”我看着梓航。
“忘了听谁说过,好像是。这个可以查到。”他看了我一眼,夹起最后一块鱼肉,放到我盘子里,“又给君君动脑筋呢?”
“对呀,这个乐团君君一直很感兴趣。不过他们要求满14岁才可以报名。今年君君刚好14岁了。她已经报了名,巡演回来之后就去面试。”
“这你还用担心么?咱们君君肯定没问题。她现在可是小有名气啦啊!连夏指都夸她。那可是以苛刻严肃出名的夏晓宇夏大指挥呀!”
嗯,这我当然知道。君君这个孩子啊!她是上天赐给她爸爸和我的天使。
回来已午夜。
诺大的家里盛满了夜色,和我一个人的脚步声与呼吸声。打开唱机,唱针滑动,《哥德堡变奏曲》倾泻而出。这丝绒般的乐音,是我独自一人时的伴侣。只要我有需要,它就会热情地张开双臂拥抱我。不管开心还是不开心,它从不提出问题,只有无条件的温暖。
当初选房子的时候,我极力要一个大的,想着孩子、老人、保姆都应该住得宽敞才舒服。可是现在,这三百多平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每天早出晚归,一楼客厅的这个沙发成了我的睡床。只有君君在家的时候,我才会到楼上卧室休息。这个时候啦,不知道他睡了没有。一晃两年多没见了。在结婚十二年后,我们两个人竟然开始了两地分居的生活。人生啊,还真是不可预期呀!
君君这次随团演出大概要20几天才能回来呐,德国、奥地利、瑞士、法国,最后一站日本东京。小姑娘一定玩得很开心!
平时有她在家里,除了诊所就是她的各种事情,上课、排练、观摩,大大小小的演出,老师推荐要参加的比赛,还有要去看各种音乐会、歌剧、话剧、芭蕾舞剧……,日程排得满满的。她爸爸在海外,我一个人开诊所加带孩子,日子过得岂止是充实。忙碌是对抗寂寞的良药。那深入骨髓的寂寞......我有多害怕一个人待在家里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从来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是这个样子。年轻时,和哥哥一起发誓说今生绝不结婚,即使结婚也绝不要孩子。可以养一条狗。可是你看,现在的我,不但结了婚,有了孩子,还乐在其中!我时常忍不住要感谢上天的安排,每天临睡前我都会把自己全部的喜乐回向给世间有情众生。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相信科学的方法能够帮助人们找回自我,同时我谨记佛陀的教诲:每个人心中都有佛性。只要足够有心,就能转化一切。已经凌晨一点了。
最近一年多,每当君君不在家里,入夜了我也总是舍不得睡。也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往往也就是蜷在客厅沙发上,不开灯,让夜色氤氲了整个空间,然后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现在君君一定已经睡了。看了眼墨迹天气,慕尼黑今天有雨。她这是第几次去那里演出啦?记得她第一次随团去,还只有十岁。作为乐团第二小提琴副首席,小小的她格外引人注意。现在,她已经是乐团首席,同时是TJ茱莉亚音乐学院“羽之光”室内乐团第一小提琴。她早已经不是十五年前我剖腹产下的那个婴孩。但是,我爱她如初。晚安,我亲爱的宝贝!
眼前晃过林眠风,和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当得知他是华夏青少交的幕后赞助人时,我有种感觉,我和他之间还有交道要打。他给人的印象沉稳而矫健。他的履历那么光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隐隐约约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让我有些......紧张?还有他给我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如果说给梓航听,估计他会说“电视剧看多了”,哈哈~
做心理医生会遇到各种人和事,通常都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人和事。但是只要一回到家里,只要一想到君君和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孩子她爸,就觉得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什么事情都影响不了我们仨的幸福与甜蜜。此心甚是安稳与笃定。好啦好啦,真该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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