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园(十五)子鸢

作者: 少鬼无忧 | 来源:发表于2020-03-29 13:49 被阅读0次

    一绿袍臣子进言道:

    “启奏陛下,自古圣主初立,六夷窥伺;诏令多出,民心不稳,此常理也。先主孝公用商君,行变法,朝野怨怼,列国鼎沸,然而二十年后,令行禁止,上下有序,百姓纷至沓来。

    及至惠文王,良相初逝,民心不安,内有宗室倾轧,外有楚魏窥伺,然而十三年后,政通人和,人才辈出,卒成王业。

    昭襄王即位之时,内有群臣反对,外有六国环伺,甚至有割地求和之辱,四十年后,却是百姓顺朴,百官肃然,百事不留,六国争相称臣啊。”

    我心中暗暗赞叹,这一段马屁实在精妙,遍举先君,层层递进,文采斐然,空无一物。看似说了一长篇,实际一句都没说。

    如果硬要理解,那大概是说:陛下现在遇到的困境,秦国的好几代先主都遇见过,但是他们都顺利解决了,所以陛下不用担心,时候到了自然就解决了。

    看来这位冯相还得到了和稀泥的精髓,难怪能与李斯同朝为相。

    然而铮臣还是有的,立刻奏道:“诚如冯相所言,孝公之治,百姓归附,惠文之治,人才归附,昭襄之治,诸侯归附。然而如今普天之下,莫非秦土,率土之滨,莫非秦臣,天下百姓,皆为黔首。为何还有不臣之人呢?”

    这位铮臣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那位蒙武大将军的次子,蒙毅,与他大哥蒙恬一文一武,仗着陛下信重,连丞相都敢怼。

    这时又出来一青年臣子上奏道:“正因自古以来,土地之广无过于秦,人民之众无过于秦,物产之阜无过于秦,所以统治起来才更加困难,所谓尾大不掉、鞭长莫及是也。”

    这是御史大夫冯劫,正是刚刚那位右相冯去疾的亲子,说起话来倒是颇有几分见地。

    “冯爱卿所言有理,不知众卿对此可有高见?”

    虽然皇帝夸的是冯劫,却是同时看向两位冯卿,我心里在可以阿谀奉承上打了个勾。

    丞相李斯终于开口:“启禀陛下,常言道,攘外必先安内,如今陛下收天下之兵、徙天下豪富于咸阳,作六国宫室于北阪,是安内之策,如今已到了攘外之时,陛下宜效法舜帝、大禹、周穆王,巡狩四方,上可宣威天下,中可督励郡县,下可体恤民情。”

    这李斯果真有一套,先以郡县代分封,又把天下豪富收入关中,如此,咸阳对天下的统治就如同轮轴与辐条,天下三十六郡皆围绕咸阳运转。

    如今又提议让秦皇巡狩四方,则是把这些六国故土一块块地敲实,好比在伞架上蒙上伞面、在轮轴间钉上木条,使之不易脱轨。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七国地图,仿佛看见一只巨轮以咸阳为中心开始缓慢地运转。

    我何其有幸,能够亲眼见证这只巨轮的诞生,亲身置于这个鼎盛的王朝。而我脚踏的土地正是天下的中心,我面前的君主正是大秦的帝皇。

    一瞬间,我动摇了。我曾经和哥哥计算过,风家有四万女闾,兼并后达到二十万,如果这些用于情报网的女闾能够尽归风家掌握,胜过掌管一支四十万的军队。更何况风家还豢养着数千精锐的杀手,坐拥着难以想象的财富。

    但是,在这个如此辉煌鼎盛的王朝面前,我却觉得渺小。虽然不是沧海一粟的渺小,也不是蚍蜉撼树的渺小,是一种人力胜天的渺小。山川不可移,江海不可平。除了竭尽全力,我们一无所有。

    众臣很快敲定了西巡陇西的计划,陇西是秦国故土,此去一可告慰先君,二可检阅边防。既要巡视,当然从自家后院开始。

    皇帝对讨论的结果还是满意的,于是那位诚惶诚恐的奉常只被罚了俸禄,三百巫觋拖出斩首,这件案子移交典狱处理,查清那人身份与往来者,按照刺客同党处理。

    皇帝没有了看节目的心情,寿宴也就散了。我辞了郑妃,往浣衣局走。

    这件案子必有株连,三百巫觋都死了,要查那人身份到何处查起,只能借助情报网,多写一家或者少写一家对风家不是难事。子鸢这边没有动静,要是她已经成了弃子,倒不如交给我来收拢。

    未进浣衣局,就看见一车一车的衣服运进来或运出去,里面近百个宫女为咸阳宫几万人浣洗衣服。

    浣衣局里弥漫着一股皂角和草灰的气味,几乎起了一层烟,连眼睛都觉得熏,夹杂着馊味油腻味,我把香囊拽下来捂着鼻子才能走进去。

    我虽然在扶苏身边也是宫人,但身份毕竟不同,今日更是陛下寿宴,席上的人更要穿得体面。我一身华裾与她们灰蒙蒙的短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众人艳羡一眼又纷纷低下头去,只是不时偷觑。

    一个管事的阿嬷看见我,放下手中的鞭子满面含笑地过来:“姑娘是哪一宫的?若是衣服洗的慢了我去催,若是洗的不干净了我去教训她们。”

    我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子鸢,随手摸出长公子邸的令牌亮了一下,问道:“你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纪子鸢的?齐国人。”

    阿嬷立刻道:“有,姑娘稍候。”

    她跨过几个木盆,把一个浣衣女扯过来,见她手上还拿着一件未洗完的衣服,又夺下来扔到不知是谁的洗衣盆里。

    子鸢抬头看我,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她瘦了一圈,我想起季丘被我养肥了一圈,心想以后不能给她带那么多零食。

    她脸色苍白和她晒的黑了些并不矛盾,左下颚有一道伤痕,缚起袖子的胳膊上也有,除了那双仍然看我不顺眼的眼睛,她跟别的浣衣女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垂下目光,看了一眼她的手,她似乎被我同情的目光羞辱了,立刻收了手。

    “这个人我先带走,大概傍晚的时候送回来,在我那里吃饭,所以不用给她留。”

    那个阿嬷反应了一下:“啊,您说晚膳是吗?”

    我不解她的反应,子鸢冷冷道:“我们只有早饭的。”

    我灿烂一笑:“那更好了,去我那里把午饭也补了吧。”我拉着她的手走出去,阿嬷都不及送我。一出门,子鸢就把我的手甩开:“我真是受不了你这样,总是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我朝她笑:“那我应该怎么样?抱头痛哭,说,你过得好惨啊,顺便把那个阿嬷打上一顿?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救世主吗?”

    见我如此,她却不生气了,冷笑一声却不带排斥:“你不来害我就已经很好了,像你这样的人,连奚落我都觉得浪费时间吧。”

    我这回是真的笑了出来:“我就是喜欢听你说话。”

    子鸢一脸不屑:“你要是想问许妃有没有来找过我,直说就是。”

    “那她是想让你做什么事,你又为什么拒绝呢?”

    她皱起眉头很讨厌地看了我一眼:“你真是——”

    “你如果答应了她,肯定不会在这里。”我凑近她笑,“是让你来害我吗?如果你说是的话,我会很感动的。”

    她白了我一眼:“做梦!”

    我们一路拌嘴,从角门进了府邸,我让小厨房热了点饭菜,把剩下的玉颜膏拿来替她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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