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海里来

他从海里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唤我:“阿摇，阿摇……”

阿摇是我的名字。

像是大提琴和贝斯的合奏，又像是海浪，哗哗涌来，又浅浅退去。

我在捕鱼，用网兜了不少的鱼，正兴高采烈，突然这个声音就在我耳边传来，吓得我手一抖。

那感觉像是正在认真工作的人，被挠了痒痒。我气急败坏却又不知道气往何处使。

或者我在海里游泳时，身体被柔软得被子一样的海水包裹，正舒服。

这个声音像是水蛇一样钻进我的耳朵，害我一度以为耳朵进水了，吓得踉跄，险些出了事。

可是就算这样，我却不生气，似乎……我想，还有些亲切和高兴。

更多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的夜晚，迷迷糊糊，似在梦中，听见那个声音。

我看到海水朝我汹涌扑来，蓝白色的鲸鱼在我眼前一跃而过。

……

海边的夜晚总是来临得很快，太阳懒洋洋地落下，月亮和星星替代它统领了整片夜空。

我漫步在夜晚的沙滩上，海风卷起我白色的裙角。爬上海边的岩石，将双腿泡在凉凉的海水中。

我轻叹了口气。

虽然夜已深，但我并没有困意，以至于我再次听到那个声音时，微微一怔，确认自己是清醒的。

就像猛然在脑中弹出一个低沉的音符。似乎有男子在我的旁边，靠近我的耳朵唤我:“阿摇……”

不同于往日，这次的声音是这么的清晰而靠近。

耳朵微痒。

我隐有预感，朝左右望去，一边是高高低低的岩石，一边是沙滩海浪。

我捏了捏手指，微风拂过，胳膊上有微微的鸡皮疙瘩。

凝神——然后猛地转头望去:

身后空无一人。

我松了一口气。

可是一转头，我的心里猛地一跳，瞳孔不由瞬间放大——

就在离我坐的地方十几米处，原本眼前空旷无边的海面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

眼前的一幕像是一副动态的画，暗黑色有点点星光的天空和深蓝色的涌动的海水，男子从海里露出，缓步走来，细细一看，他似乎还有些踉跄，像是不习惯行走的姿势。

他朝着海滩靠近，慢慢露出赤裸的全身，莹白又修长的身子，深蓝色的长发，在月光的折射出幽蓝的光。

低着头，面容看不真切。

我感到自己的手指发凉，摸了摸僵硬的胳膊。可是，受驱使般，我站起身来，朝他走了过去，脚下的海水哗哗响。

每一步地朝他走去，我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咸而湿的海风吹起了我披散的长发，在距离他半米左右时，我歪着头瞧了瞧他的脸。像是知道我在看他，他恰好也抬起了头，让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

出乎我的意料，这人虽然面色苍白，却是俊极了。清润的月光在他的脸颊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有水滴顺着他的鼻梁和嘴唇流下。最让我吃惊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湛蓝湛蓝的，竟有着说不出的清澈，清澈到让人以为他不是个男子，而是个男孩。当我盯着他的眼睛发愣时，只觉得像是被卷进了大海的漩涡……摇晃，悬浮，沉溺……

“阿摇……”他轻轻动了动嘴唇，距离我半米，身边是涌动扑打的海水哗哗直响，可是我却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和微喘。就像他靠近我的脸，在我耳边轻语，如，我刚刚在海边听到的，那般。

我突然头痛欲裂，脑中闪过几个画面。

……

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做什么？

我是鲸。

我从海洋来。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

……

……阳光正好，一个白裙小姑娘坐在小屋外的楼梯上，言笑晏晏地端着一盘鱼，鱼是生的，似乎尾巴还在微微跳动。旁边一个蓝发蓝眼的小男孩用手指尖捻了一条小鱼往嘴里送。小女孩看样子有点无奈，但还是摸了摸男孩的头。

……小女孩在做贝壳风铃，挂在门口，海风一吹，叮铃作响，很是美妙。小男孩还是在一旁，他捏了捏贝壳，用牙齿咬了咬，贝壳就碎了。他一本正经，奶萌奶萌的声音道:为什么你觉得这个声音好听啊，我觉得我的声音最好听了！不不不……他摇了摇头，阿摇的声音最好听！他对小女孩咧嘴笑，小手背在身后，握着碎掉的贝壳。

……那是？

我眨眨眼，大吃一惊。

那是我啊！是我小时候啊！我记得。可是，为什么我脑海中没有这样的记忆？

我凝神，继续回忆那些画面。

……沙滩上人来人往，小女孩认真地捡垃圾，饮料杯，瓜果皮，塑料袋……和那些靓男美女形成鲜明的对比。

以前岛上的人真的多呐，我想，太讨厌这样的人了！如今，都被我赶走得差不多啦。这么着，我还有些得意和欣慰。

……小女孩望了望浅海，正要下水，男孩就先一步跳下水，灵活地海里潜啊潜，精准地就将垃圾搜罗出来。

他从海里钻出来时，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浑身湿漉漉的，满脸水哗哗地顺着脸滴，清澈的眼睛也仿佛也在滴水。

小女孩握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不会是哭了吧。

然后小男孩嘴一瘪，似乎难过极了。

他说，阿摇，我这里好痛。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脯，握住小女孩的手，微微颤抖。

真的哭了啊……小女孩很慌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但是她看了看袋子里的垃圾，又看了看抱着自己的小男孩，似乎就明白了什么。

小女孩抱着男孩的头，像男孩一样难受极了，她的眼里闪烁着不一样的光。

看着看着，这时候我的心里蔓延出一丝悲凉。点点滴滴的记忆涌上来，我闭了闭眼。

……

……阿摇阿摇，我长大了还来找你。

小男孩说。

但是，那一次我再来找你的时候……要么是海洋恢复以前的样子。

要么，他哽咽道，就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

……

现在的海洋还没有恢复原来的样子……

这是你来见我的最后一次吗？

我的心里胀痛地厉害。

可是这怎么能由你一个本就深受其害的鲸来承担？独独你和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看了看眼前目光清澈，依旧浑身赤裸的男子，记忆中的小男孩和他重叠。

我猜想到了自己的记忆缺失的原因了——鲸，有个占有欲强到想把别人的记忆都一并带走的习惯。

但这么做自然有弊端，我哽咽，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男子脱口而出:“阿摇！”话音刚落眼神就迷茫起来。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他绞尽脑汁，头痛极了:

“好像是要找到一个人……要一直，一直，找到她。”

我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