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从未有过善意。
浑身充斥着泥土灰尘与汗渍，指缝里有洗不净的黑色泥垢，只会买几块一包的廉价香烟的建筑工人；坐在小木推车上，用嘴咬着一根破旧的毛笔，卖力的在地面上写字的乞讨者，毛笔的笔身早已开裂，他小心翼翼的衔着，稍不留神，粗劣的毛笔就会划开他干燥的嘴唇；躲藏在肮脏昏暗的，只有微弱红色灯光的出租屋里的女人，穿着劣质单薄的胸衣和不合时宜的黑色丝袜，脚上趿拉着人字拖，身上有刺鼻的女士香水味。
但没有人会去思考如何去获得更多的善意和尊重，至少这个城市对他们最大的宽容是，即使一整天都毫无所获，也总归能谋得便利商店每晚十二点准时的免费过期面包。即使已到午夜，这个城市依然喧闹，但奇怪的是没有人会买过了零点的面包。“过期了。”总会有人这样说。
过期面包会被便利店的理货员装进黑色的塑料袋里，扔进距离便利店大约五十米的回收桶里。瞎子是常在这一片区域乞讨的乞丐，瞎子左眼失明，右眼视力也不好，还有轻度白内障，其他乞丐都管他叫瞎子，在他们看来，没有眼睛和失去手臂，腿脚一样，只能趴在地上讨饭吃。
在瞎子小时候，那时候瞎子还不叫瞎子，村里人喜欢叫他喜田，这是村书记取的，但喜田这名还没叫多久，他就被人贩子拐卖了。喜田试着逃跑，但除了摔残了眼睛，一无所获，人贩子拖着瞎了的喜田，得知寻不得买主，也卖不出好价钱，索性让他支个小推车，假装断了腿，去大街上乞讨，这就是现在的瞎子。
瞎子每天都会在光明街上乞讨，小推车和他的脸一样沟壑纵横，小推车是因为某个有许多碎石的下坡，他脸上是因为人贩子的殴打。他停在小巷边，充满厨余垃圾和老鼠尸体腐臭味的下水道旁，午夜的天，扫去了夜晚最后一片云，月光恰好射在眼前的这座建筑上，形成一大片阴影，把瞎子藏了起来。
理货员提着黑色塑料袋快步走过来，瞎子的耳朵还算灵敏，他拖着身子，缓慢的移动，手掌摸索着伸进了回收箱，手指试探着抓塑料袋，直到发出熟悉的嘶喇声，瞎子心满意足重新躲回那片阴影。他把缠在腿上的布带和破衣服一层一层的褪去，两条健全完好的腿交替叠放了整整一天，酸疼直至失去知觉，假扮成残疾人，这是人贩子的主意。
没有人知道，这条小巷子里有一个乞丐正在费力的将自己的双腿摆正，然后扒拉着手里的面包，咀嚼，吞咽，叹息。面包干瘪还带着难以下口的焦味，但是好过有口水味的夹生剩饭。瞎子看着阴影外的街道，其实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他还是向外望，对面的商店还亮着灯，暖白色的光照进瞎子的右眼，他有一种亮堂堂的刺眼的触感。不看了。他扭过脸，嚼着最后一块面包。
二楼的女人站在窗边，月光柔和的掠过她的头顶，一点点的漏下来。黑色张扬的眼线，媚俗的妆容，大而无神的眼睛，她早就习惯了这幅模样。“小慧。”有人在喊她名字，她没有回头，直勾勾的看着对面的商店，一件白色镂空的裙挂在橱窗里。她见过有个身材修长的女人穿着，很美。身上有挥之不去的烟酒气息，是上个客人留下的，他酩酊大醉，嘴里还有蒜蓉味的样子在她看来丑陋不堪。小慧下意识的有些反胃。
她慌忙打开窗户，胃里还在不断翻涌，她干呕了一会，急促的呼吸着窗外的空气。无济于事。
楼下的瞎子听到了楼上传来强压制在喉咙里的一声闷哼，警惕的抬头，窗户玻璃撞击着铝合金窗沿猛然发出的响声，吓了瞎子一个激灵。
小慧蹲在窗台底下，靠着墙面，眼角因为干呕而沁出了眼泪，双腿实在无力，她慢慢向下滑，最后坐在了地上，冰凉的地面接触着肌肤传达的凉意使她稍微清醒。
面包吃完了，瞎子扶着墙晃晃悠悠的起身，双腿勉强能直立。他把小推车挎在肩上，推车和肩胛骨摩擦着，他朝着巷尾走去。他知道有人的地方到底而言是安全的，不会有人主动接触他，他的脏臭足以使人避之千里，更别提他的畸形和丑陋。但他仍然不愿意在有光亮的地方自由的晃荡。
我早已没了尊严，活命就够了。
巷尾很黑，但被圈养的狗嗅着了人的气味，发出来警惕的吠叫。
出租屋里的灯是红色的，外表蒙上灰尘和油污，发出的光是昏暗，红色的门帘装饰着脱落了半截的门框，几个棕色的有着许多凹陷的沙发随意摆放在客厅里，沙发上还有几片安全套。房间里传来女人起伏的呻吟还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床并不结实，常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小慧每次躺在上面，都忍不住担心自己会摔下去。
房间的门虚掩着，男人在女人身上卖力的抖动着，女人跟着他的频率发出一阵阵满足，像是讨好，献媚，总之在男人结束了最后一次发力后说了句，下次还来找你。
很成功的一次交易。
房门被打开，男人走了出来，麻利的系着皮带，肥硕的身子在小慧眼前晃动了一会儿，转身在女人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女人接过钱顺手夹在了内裤后边，嘻嘻的笑着，嘴里还不忘说句慢走。
这场景并不色情，讨生活罢了。
小慧上了高中没过多久就辍学了，她没敢说自己被校门外的小混混抢劫之后多次凌辱，只能说不想读了。
成为性工作者的理由很简单，能赚钱，能赚不少钱。
女人关上门，看着坐在地上的小慧，大惊小怪的叫了一声，而后把小慧拖到了沙发上，盖上了一张满是香水味的毛毯。她睡着了。
街对面的商店也熄了灯，白色镂空的裙也被收进去。橱窗里的石膏模特面无表情的伫立，卷帘门拉下，慢慢遮住了石膏模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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