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泪垂》
《四字经》
文/江北客@伏羲梦蝶(伏易)@千江寻一客
道德不轨,盘古奋槌。女娲莫追,伏羲品味。
神农泪垂,黄帝精髓。唐尧禅位,舜斩鲸尾。
大禹治水,夏天太累。桀虐有悔,商汤减肥。
伊尹相随,昼夜买醉。达旦梦归,比干有罪。
萁子免愧,文武兼备。子牙见鬼,伯叔不跪。
春秋左窥,七雄问谁?嬴政独美,李赵坑龟。
二世轮回(百字文秦终)
农民卖鱼,有钱不给。流氓打蛇,不醉无归。
恶狗拦路,孩子下跪。婆婆买菜,心肠好美。
项羽不用,萧何狂追。多多益善,亢龙有悔。
张良过桥,公公询垂。语重心长,鞋子好贵。
鸿门宴上,项庄闹鬼。十面埋伏,垓下之围。
霸王落难,虞姬掉泪。乌江之吻,江东不回。
死生相随(百字文汉兴)
匈奴马贼,白登来围。文景之治,和外安内。
汉武即位,兴师问罪。李广射虎,错缘香醉。
降龙筑朔,卫青荣归。神农去病,一夕泪垂。
仲舒罢官,东方发聩。司马入狱,史记连累。
汉书下酒,班固之最。若无小妹,青史问谁?
王莽篡汉,绿林聚匪。光武中兴,洛阳独美。
东流逝水(三国演义始)
《神农去病》
喜
汉景帝后三年乙酉,河东平阳霍家大宅,一声婴啼,鹰击长空,有子呱呱坠地。
霍仲孺年届不惑,中年得子,喜不自胜。仲孺爱妻名少儿,出自河东名门卫氏。卫家在河东一带远近闻名,皆因卫氏有三女,长女君孺,次女少儿,幼女子夫,卫氏三姐妹,均有沉鱼落雁之容,时人皆传颂“河东有郑公,一门三淑媛。”
既是郑公,为何三姐妹皆从母姓,这其中却有一桩典故。话说少口之父郑季,曾为河东县令,少有贾谊晁错之才,风流倜傥,文章冠绝天下,与同朝司马相如齐名,于是世有“东季子,西相如”之称。季子弱冠之时,为平阳侯曹寿门下客卿,深得曹公赏识。曹公之妻,正是景帝爱女胶东王刘彻之姐阳信长公主。
季子本乃风流人物,出入平阳府,久往于曹家,竟与公主最宠爱的婢女卫媪暗香浮动,日久生情,后终得平阳侯作主,二人喜结连理。因妻子乃公主最宠爱的婢女,于是卫媪所生三女三男,皆从母姓,以求公主万金之体福泽庇佑。
郑公三子,长子名长君,次子名仲卿,三子名步广。长君步广,皆颇有乃父之风,文采风流,远近知名。唯独次子仲卿,从小喜爱打猎,善好骑射,季子屡禁不止,于是只好任由他在平阳侯府充作骑奴。
仲孺喜得贵子,霍家香烟有后,少儿娘家卫氏一门自然是齐来到贺,于是霍府上下张灯结彩,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把个小家伙在酒席上传来传去,绕了一圈,最后递到了末席的仲卿手上。仲卿当了小舅舅,自然是不亦乐乎,一时兴起,于是将小家伙顶在项上,绕席跑起圈来,口中不住大叫:“可爱的小家伙,等他长大了,我定要教会他陪我骑马儿……”
季子晚年又添新孙,乐得合不拢嘴,过了许久才想起来问爱婿一句,“仲孺啊,可有给我这孙儿起了名字?”仲孺回过神来,笑容满溢,“少儿说了,不许我取,一定要等着您老人家来作主才行。”
季子微捋长须,思索片刻,沉吟道:“我朝自高祖斩白蛇起义以来,楚汉相争,经十面埋伏,历垓下一战,至霸王别姬,四面楚歌,项羽乌江自刎,方始立国。文景以来,一直力主休养生息,安内和外,如今最大的隐患,只是北面的悍族匈奴而已。当年以高祖之德,韩信之谋,樊哙之勇,亦不免有白登之围,着实令人忧心。幸而我大汉自此之后一直力主和亲怀柔之策以安抚匈奴,方始能赢得如今海内归心的盛局。不若就将此子命为弘景,以寄意国泰民安,盛景远弘如何?”
于是喜气洋洋之下,弘景顺天,应运而生。
忧
天有不测风云,第二日,宫中传来消息,景帝病危。
人有旦夕祸福,几乎同一时间丫鬟如是来报,小主人的鼻息竟自停了。
仲孺飞奔入房,一探弘景鼻息,果已气若游丝,脉搏却仍还在微微跳动。
仲孺粗通医理,知这决不是甚么寻常病症,于是连忙派人去请河东府的大夫,同时托岳母知会平阳侯府的阳信长公主,看能否往宫中求请御医前来救治。
平阳的王大夫先来一步,探过脉搏之后,一阵茫然,不知是何辩证,于是不住摇头,示意束手无策。随后平阳侯府有人来报,平阳侯与公主一早已入宫陪伺,宫中三大御医,包括当时闻名于世的医侯张伯祖,都已到御前候驾。
这之后公主托人请来的御医名叫姚人草,在宫中九品御医中排行第四,人称草御医。这草御医医术高明,在宫中人人皆知。但他却从来只开草方,不施针灸,宫中那些妃嫔夫人偶有些风寒小病,均嫌草药太苦,于是向来都只愿请医侯及其门下之人施以针灸,针到病除,端的灵验无比。因此,那姚人草医术虽高,在宫中的人望却始终入不了三甲,他本天性淡泊,倒也乐得清闲。
姚御医来后,探了弘景脉搏,沉思良久道:“这病我治不了……”然后又自喃喃道:“或许师傅他老人家……”半晌后复又言道:“霍先生,若你信得过在下,可否将小公子交与在下一两个时辰,我去求师傅他老人家治治看……”
霍仲孺面有疑色,正待问询,只听姚人草接着道:“实不相瞒,人草医出炎门,师傅乃是神农门的当代传人‘平庐医隐’宁履奇。此事自入宫以来,姚某从未向第三人提起。师傅他老人家脾气古怪,向来云游四海,行踪不定,不过刻下却是正好在姚某府上做客。”
霍仲孺一听“宁履奇”三字,立时恍然,那宁履奇与当朝医侯张伯祖之师“医林果老”陶弘景齐名,文帝景帝屡次传诏入宫,皆不应旨,故此江湖人称“平庐医隐”。于是忙道:“如此霍某便同先生一道前往府上拜访。”
百草堂,姚宅。一人手持一婴,沉思不语,此人一派道骨清风,正是一代“平庐医隐”宁履奇。良久,缓缓道:“霍施主,实不相瞒,依宁某所见,令子所患,乃是上古所传之天窦奇症,亦即宁某师门《扁鹊神篇》中所言之先天龙涎,依上古医书所载,龙涎乃先天邪阴,入驻人脑上黄庭天窦之内,侵蚀元阳,日夜摄取五脏精魄,若任由它自然滋生,令公子绝活不过二八之数。除非……”
霍仲孺急道:“除非甚么?”
“除非宁某人能找到师门失传已久的《神切篇》。”宁履奇叹惜摇头,随后挥笔写下一个方子,交与仲孺,“霍施主,这付藿胆汤目前可以暂时压制住令郎体内的先天龙涎,每日一剂,混在奶水之中喂食,不可间断。吾观令郎,眉宇清奇,日后定当叱咤寰宇,决非夭折之像。宁某今日就与施主定下十年之约,令郎十岁生辰那年,宁某人若能寻访到师门《扁鹊神篇》的下落,定当再造府上,以求回天。”言罢竟不待仲孺答话,飘然而去。
霍仲孺携着那医隐留下的藿胆汤方子,抱着小弘景,失魂落魄般回到霍宅,这时宫内传来消息,汉景帝驾崩了……
弘景
次年丙戌,地大动,铃铃然,民大疫死,棺贵,至秋止。
汉景帝中子刘彻即位为汉武帝,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大赦天下。
于是卫氏一门的命运便在随后的第二年发生了覆地翻天的变化,缘于卫子夫,郑公的第三女,弘景的小姑,入宫幸上,胎孕龙种。说起来故事还要追溯到汉武帝四岁那年,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身为胶东王,到平阳侯府姐姐阳信长公主那儿玩耍的时候,认识了子夫,从此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直到当了太子,阿彻仍自对子夫念念不忘,而那时的子夫,女大十八变,已然出落成了河东三大名媛之一。武帝即位之后,立刻宣诏子夫入宫为夫人,也就是后来的卫皇后。
再说弘景,少时便有季子之才,天资聪颖,过目成诵,四岁那年就跟着小舅舅仲卿学会了下棋,六岁的时候,已经可以七步成诗,小神童之名,从此享誉宫中。父亲仲孺教他学些四书五经,谁知他学有余力,竟自己偷偷看完了伏羲氏的易经六十四卦,便开始问仲孺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仲孺不知其解,只好求助于季子,季子有孙如此,自然是爱不释手,慰享天伦。
弘景的童年,其实有一大半是跟随母亲和小姑在宫中度过的,因为母亲少儿要经常入宫陪伴妹妹,而且少儿的舞技闻名天下,乃是宫中凤仪班的首席教授。那时宫中的一些小玩伴,经常在一起玩一种蹴局的游戏,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弘景每参加一次这样的游戏,总是会大病一场。每次病倒,弘景总是会问少儿:“妈妈,为什么弘景每天都要喝这同样的一碗汤?”
母亲少儿知道,儿子体内的龙涎是越来越厉害了,它一步步侵蚀着儿子的生命,也一点点加剧母亲的忧虑。
父亲仲孺于是希望宁履奇快点到来,与其看着弘景的生命一天天远离自己,倒不如将他托付给医隐,同命运搏上最后一搏。
终于,到了弘景的十岁生日,这一天,宁履奇终于来了。
这次医隐给霍家带来的是好消息,经过十年的探访,宁履奇终于在楚地神农架区发现了上古泪人猿的行踪,神农门代代相传,一旦泪人猿出现,那么就有可能找到失传已久的《神切篇》。
对于父亲仲孺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对于母亲少儿来说,这却又是一次难以割舍的分离。
因为宁履奇要领着弘景,亲赴神农架,找寻泪人猿,约好以两年为期归还。
临别的时候,卫氏一门的亲人都来送别小弘景,仲卿搂着弘景,舍不得的说:“弘景,还记得小舅舅教你骑马么?可别忘记啰,等你病好了,回来我带你到大草原上骑马杀敌去,打跑那些匈奴的马贼。”季子责了仲卿一句:“莫瞎说,教坏了弘景,他还是个小孩子。”这时仲卿已是十八岁的小伙子了,虎臂熊腰,英气逼人,一天到晚在江湖上厮混,据说最近还暗地里拜了个侯府新来的骑奴作师傅,终日里的口头禅就是要打杀那些匈奴马贼。
母亲少儿爱怜地抚着弘景,轻声道:“病儿呀,以后跟着宁伯伯,可要听宁伯伯的话儿,不许淘气,知道吗?”
弘景哭着点头:“弘景知道。”这时妈妈轻抚他脸上的泪花:“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轻易掉泪,以后会让女孩儿瞧不起的。”
弘景愈发泣不成声,这时宁履奇却道:“眼泪可以自然的驱除龙涎的先天阴毒,对弘景来说倒是件好事。”
终于这一老一少,一路泪垂,飘然上路去了……
医文
从汉都长安,一路南下到楚地神农架,路程何止千里之遥。
于是宁履奇便抽空教弘景些简单的医理,苦口婆心道:“弘景,医术之道,固重医疗,亦需调养,二者相辅相成,不可或缺,宁伯伯从今日起教你些入门的法则,你自己懂得了龙涎的病理,以后日常调养,尽可以自食其力。宁伯伯教你的第一个方儿,便是你已喝了十年的藿胆汤……”
这弘景本就讨人喜爱,再加上悟性奇佳,一点就透,入门的《神农本草经》、《扁鹊内经》竟一下子就学会了,不仅背诵起来一字不差,而且后来竟可以就一些基本的医理同宁履奇参详讨论起来。宁履奇一代名医,迄今为止却只收过一个弟子,那就是宫中第四大御医姚人草,人草虽然勤奋,奈何资质有限,始终只能学到自己的五六成功夫。如今见弘景如此冰雪聪明,引得自己滔滔不绝,竟又萌生了收徒之意。这医隐寂寞已久,就好比空有陈年好酒却苦于无人对饮,于是便忍不住倾囊相授,不由自主的对眼前的忘年之交小弘景教授起神农门的不传之秘《扁鹊神篇》来。
“医经者,原人血脉经落骨髓阴阳表里,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而用度箴石汤火所施,调百药齐和之所宜。至齐之得,犹磁石取铁,以物相使。拙者失理,以愈为剧,以生为死。
弘景你听着,我神农门医术,源于上古炎帝神农亲身尝百草,要入我门,先识百草,弘景,我现在给你出四味药草,待会儿我们进了神农架,你去一样样的给我采来,宁伯伯要看看你究竟学了几成?“
弘景一看这四味药草,竟自拍手道:“原来宁伯伯是要弘景煎一剂四君子汤呀,党参、白术、茯苓、甘草这四味若是再加上当归、川芎、熟地、白芍、黄芪、肉桂,可不就是一锅十全大补汤啰。”言罢蹦蹦跳跳往前方寻药草去了。宁履奇一捋胡须,心下赞叹,弘景这孩子,在医道上的进境,真可谓是一日千里,比自己当年尚有过之……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入了那莽莽苍苍的神农架林区,神农架的入口处,乃是一条长约一十八里的天然密林,大道通幽,蜿蜒而入架中。此时忽听得弘景在前方叫道:“宁伯伯快来看,有位老伯伯在倒骑毛驴哩,是不是张果老下凡啦?”于是一阵小跑追上前去,童心忽起,竟然探手去抓那驴的尾巴……宁履奇见状,忙叫道:“弘景,不得无礼。”
驴上那人正自闭目养神,一听此言,摹的睁开双眼,轻咦了一声,“这位兄台,敢问可是弘景旧识?”宁履奇走上前去,拱手笑道:“我这侄儿弘景甚是顽皮,惊扰了老丈休息,还请恕罪则个。”
那人一抚弘景头,喜道:“原来这娃儿也叫弘景,天下间竟有这等巧事,小老儿姓陶,贱名也是唤作弘景。”宁履奇闻言一震,道:“莫非是医林果老陶弘景陶先生?宁履奇久仰先生大名,不想今日有缘得见?”
那陶弘景闻得宁履奇之名,立时下驴,喜道:“敢问可是平庐医隐宁先生,陶某人亦是仰慕已久。”
这二人双手相握,大是相见恨晚。原来医门向有炎黄之分,炎门医尊神农,渊源于《神农本草经》,春秋时传至神医扁鹊,乃是神农门最为鼎盛之时。此后《扁鹊神篇》“神切篇”失传,神农门自此中衰,歧黄门由此兴盛。歧黄门医尊黄帝,相传黄帝问道于歧伯,得《灵枢》、《素问》两篇,世称《黄帝内经》。传至汉代,陶弘景将之发扬光大,其大徒儿张伯祖,向为宫中御医之首,被景帝册封为医侯,歧黄门的声誉,由此攀升至巅峰。
这炎黄二门,本是一脉相承。只不过治疗起来,侧重点有所不同。炎门重本草,借外力,以天地山川之阴阳五行,君臣佐使下药,讲究以外养内。黄门倚气脉,靠内力,以针灸之术通人体五脏之气,注重以内御外。这两派一外一内,在医学史上各领风骚,更替轮换,实则皆不出那天地阴阳五行八卦之理,先天老子道德圣经。
神农门自《扁鹊神篇》最后一篇《神切篇》失传之后,人望声势由此中衰,而宁履奇平生所学,也止限于《望雀篇》、《闻雀篇》、《问雀篇》这三篇而已。不过宁履奇乃神农门百年难遇的杰出人才,近年来精研《扁鹊神篇》,颇有创新之得。而陶弘景晚年更是精研《黄帝内景经》,于《灵》、《素》二篇又有参详归纳,正迫切需要有人切磋探讨。这二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自然地讨论起神农歧黄之道。于是老弘景将毛驴交由小弘景牵着,二老一小,兴步走在这一十八里长的林道之上,展开汉代医学界最为精彩的大讨论。
只听宁履奇道:“不知陶兄近年对于平人之说,有何精进?”
小弘景闻言奇道:“陶伯伯,什么叫做平人呀?”
陶弘景抚须一笑,道:“平人乃是歧黄门《黄帝内经》中的术语,弘景,我这里有一篇《新阴阳论》,你且先拿去看看,自然就会明白了。”言罢从驴背上的青囊中取出一卷医文,递于弘景。弘景打开卷轴,只见里内第一句写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时宁履奇又道:“那么陶兄以为,依五行用药,该当遵何要旨?”
小弘景却又插话道:“陶伯伯,五行不是金木水火土么?难道可以用来做药么?”
陶弘景一抚小弘景的头,笑道:“你小小年纪,却已懂得不少,我这里有一篇《新五行论》,你不妨自行去看。”于是又从青囊中取出一卷医文,弘景依言打开卷轴,逐句阅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宁履奇又道:“难道陶兄以为,在这人体之内,也自存有先天八卦么?”陶弘景正欲答话,小弘景又插言道:“宁伯伯,这个我知道,八卦就是乾坤水火风雷震巽,易经六十四卦的爻辞,都是从这八卦叠合衍生而成的。”
陶弘景闻言频频点头,大是赞许,又取出一卷医文,递于弘景,道:“我这里还有一卷《先天五行八卦正解》,你既懂得易理,该当不难看懂。”
不知不觉间,这二老一少已到了林道的尽头,这时弘景开口道:“陶伯伯,这三卷医文我已大致看完了,果然是精彩绝伦,独辟蹊径,和以前宁伯伯讲的道理,尽有些触类旁通之处。”
陶弘景不禁讶然,这小家伙怎的领悟如此之快,于是喜不自禁地将小弘景抱入怀中,道:“陶伯伯和你这小家伙如此有缘,今日就将我这里的十篇《弘景医文》都赠送给你,好不好?”言罢从青囊中又取出七卷医文,递于弘景,顿了一顿,复再取出一卷,道:“这一卷是我徒儿张伯祖编写的《金寒论》,干脆也一道赠与小弘景吧,医学之道,贵在承前启后,突破创新,如此才可发扬光大,流芳百世。”
神农架
这时宁履奇忽的问道:“聊了这么久,竟忘了请问陶兄何以会出现在如此偏远的神农架中?”陶弘景道:“此事说来话长,近来江湖上盛传这楚地神农架中有上古猿人出没,宫中陈皇后抱恙,不知何人进言,须以猿人脑髓为引,进十全大补汤可解。此本是无稽之谈,纯属一派胡言,谁知皇上竟信以为真,专门成立了一个捕猿团,由御前第一护卫展熊飞统领,开赴神农架。小徒张伯祖忝为宫中御医之首,自然也在阵中,此番陶某正是应小徒之邀,前来架中鉴别此上古神猿。只不知宁兄此番,又是为何出现在这神农架中?”
宁履奇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弘景这孩子,他自小患上了上古天窦奇症,一直是靠着藿胆汤才可以保命至今,唉,这孩子本出身富贵,谁想竟这般命苦?”陶弘景闻言一惊,道:“莫非是上古医书上所言之先天龙涎?”宁履奇应道:“正是此症,我神农门自神医扁鹊之后,《神切篇》从此失传,履奇平生所学,止有扁鹊神篇的前三篇《望》、《闻》、《问》,宁某师门代代相传,若有上古泪人猿出现,便有可能找到失传已久的《神切篇》。宁某此来,也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有机会根除这孩子身上的先天龙涎。”
二人一路嗟叹,弘景亦是不发一语,甫一进入神农架茂密的主林区,一人当先迎出,抱拳道:“敢问来的可是医林果老陶老先生,展熊飞奉医侯之命,在此候架已久。展某有失远迎,还请老先生恕罪。”陶弘景一笑,道:“山野草民,何劳展护卫挂怀?”这时帐内一声朗朗传来,“师傅,您老人家来啦。”一人揭帐而出,气宇轩昂,逸致翩翩,正是当朝医侯张伯祖。
这时展熊飞朗声道:“陶老先生,展某已在这神农架主林区方圆千里之内布下了九九八十一处斩龙夹,都是据土人所言猿人时常出没的地方,一旦那千年泪人猿触动机关,展某人有把握在四分之一炷香内赶到现场,将之捕获,到时还有劳陶老先生法眼鉴定则个。”
话音未落,忽听西南角有人示警,“发现猿人啦。”展熊飞大喝一声,“是第六十八处机关,随我来。”一人当先飞掣,向西南面迅速掩去。
陶弘景,宁履奇,小弘景,跟着众人随后而至。只见那第六十八处机关,却是在一处瀑布深渊之前。那怪物已为斩龙夹所伤,通体雪白,显有千年,被众兵卫团团围在垓心。
展熊飞口中大喝:“莫伤了猿人,要活的。”身形顷刻间掩至近前,一手展开鹰爪擒龙手,去扣那猿人脉门。岂知那猿反应神速,竟鬼魅般闪过此抓,一拳夯实击中展熊飞胸口,展熊飞惨叫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如断线风筝般飞退,同时手腕一沉,白玉连环扣翻掌而出,只见那猿堪堪躲过母扣,子扣却自无法幸免,正中泪人猿右眼……
这时兵卫们都严阵以待,只待展熊飞一声令下,便随时准备放箭。小弘景放眼过去,那猿右眼溢出一丝鲜血,左眼却噙下一道泪花,这副情景令弘景感到似曾相识,触景生情,顿时心生怜意,竟鬼使神差地挺身而出,护在猿人身前,哭道:“你们不要伤害它,它好可怜的。”
宁履奇大叫一声:“弘景危险,莫要胡闹。”语迟眼快,那猿一伸长臂,将弘景揽入怀中,竟越入了那万丈深崖……
宁履奇陶弘景同声悲鸣:“弘景。”弘景闻言,在半空中蹦极惊呼:“宁伯伯,陶伯伯。”心下暗想,“我命休矣……”
泪人猿
谁知那猿落入涧中,两腿不断打水,如游鱼一般迅捷。弘景喝了几口水,神智逐渐迷糊起来,恍惚中感觉到那猿携着自己钻进了一个地底洞穴,之后便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弘景悠悠醒转,见那猿人站立在自己身前,口中哇哇大叫,手里却拿着一个大蟠桃。弘景接过那桃,咬了一口,汁水四溅,香甜无比。此时方自发觉那猿的右眼鲜血兀自流个不停,一时也分不清是泪是血?弘景跟随医隐已久,粗通医理,于是起身在四周方圆寻了些颇具止血功效的药草,然后示意那猿忍着痛……那猿似是心有灵犀,不住嗷首,弘景猛一咬牙,骤的拔出那颗子扣,迅即敷上药草,然后撕下衣襟一角,替那猿人包扎起来。
这时弘景方有机会仔细端详周围环境,原来是置身于一座深谷之中,右手东面隔亘听闻有瀑布激流的咚咚水声,这一面却只有半山腰间的一叠小瀑布,垂入底下的一潭深涧,想必那猿便是自那涧水中游出方能到得此处福地洞天的。
谷内花草树木,龟兽虫鱼,绿草茵茵,鸟语花香,野果更是应有尽有。尤令弘景欣喜的是这谷内竟有近百种以上的药草,弘景虽已识得其中的好几十味,但还是有许多药草从未见闻。
那小谷内遍是果树,有桃有梨,甚还偶有些野苹果。那猿终日里便采些野果弥桃交与弘景充饥,这些果儿要填饱弘景的小肚子倒是不成问题。眨眼过了半月,那猿的眼伤已自痊愈,弘景的龙涎却开始慢慢发作了。原来自那日在深涧溪水中受凉之后,潭底阴寒之气便开始引发龙涎,这十几日来一直伴着风寒,到了第十五日,已是高烧不退。弘景只得寻些药草,生生嚼过,他本记得那藿胆汤的方子,找到相应的药草自是不难,吞服之下,高烧且退,心中暗想:“要是此处有煎药的工具便好了。”
那猿终日与弘景玩耍取乐,似是明白弘景心意,这日忽的玩性大发,拉着弘景,借着根树藤凌空鱼跃,一下子跳涧而过,入得那叠瀑布之内。弘景抬头一看,里内竟是一处古轩,两旁各题一联,“神农轩福地,扁鹊阁洞天。”
那阁内有一处石榻,上面静卧着一人,已然作古仙去。石室里尽有些锅碗瓢盆,更有趣的是神农轩的另一角净是些熬煎药草的器具,一应俱全,另外还有生火用的火石和火折。弘景大喜之下,当即回谷中采齐了药草,依医隐留下的方子,煎出一碗浓浓的藿胆汤来。此刻再饮此汤,当真是如饮琼浆玉液,天上人间,甘甜无比。
龙涎的隐患暂去之余,弘景方才注意到榻上那人,身边放着一个铁盒,盒内一轴卷册,翻开一看,上留几语遗言:“春秋扁鹊,偶涉此处上古神农轩中,幸窥炎帝垂泪图,得勘垂泪心法,飞升而去。谷中所种,为神农氏毕生所尝百草,尽依《神农纲目》栽种,阁中器具,皆为扁某平生制药之器具,医道有缘人即此,望自珍善。扁某医出神农门,盒中所放,乃神农门不传之秘《神切十三变》,须先通垂泪心法,方可施术。另有神农氏武学《神农心经》、《伏泪剑法》、《农神掌法》各一套,兵法《炎神战策》一部,武道兵家有缘人可自修习。后世有缘人,可经由上古泪人猿指引,先习垂泪心法,再通神切十三变,济世行医,扬善匡国,广大我轩辕神农一门。扁鹊生前留书。”
神农去病
弘景素喜医理,于是先去翻那本《神切篇》。原来那一部《神切篇》中所载,乃是神农门传自上古炎帝的切脉之法,一共有一十三类变化之多。
第一种切法为混沌点切,弘景看过陶弘景的《新阴阳论》,对“道生一”的道理已初有领会,此处只须触类旁通,理解起来自是不难。
第二种切法为双商阴阳切,“一生二”,亦可依此类推。
第三种切法为活三切,“二生三”,也是同出一辙。
至于随后的“冲四切”“五行切”“六一切”“七星切”“八卦切”“九九切”“十全切”,弘景之前曾在神农架天然林道上拜读过医林果老的那篇《先天五行八卦正解》,领会起来也不太困难。只唯独最后的三种切法,混沌盘古切,女娲补天切,伏羲种易切,却始终不能得其要领。
这其中点切又可分为五种,依次为少商切,商阳切,中冲切,关冲切和少泽切。
双切又可细分为双商切,双冲切,泽商切和泽中切四种。
那神切十三变,可谓变化多端,包罗万象,如此又可衍生出水火既济切,火水未济切,少三阴一刀切,少泽切一线天等等,不一而足。弘景却是明白这些切法都是与人体穴位及先天易理相契合的,可谓万变不离其宗。
随后那《神切篇》中又摘录了各种奇难杂症的实践切法及人体奇经八脉的量化跳动规律。譬如风寒之症,当以火水既济法切之,其脉流寒虚,而风热之症,当以火水未济法切之,其脉象热燥。阴虚火热之症,可以手三阴一刀切疗之,左一右二,如此等等,如通垂泪心法,妙理自明。
弘景愈发好奇心起,一直往后翻阅,果然在页末尾遂处找到了折磨自己已十年之久的天窦奇症,上有批注,“天窦之症,上古第一奇症,先天龙涎衍成殆生,神农氏垂泪心法可解,以五行济济法自疗之。”
弘景看到此处,心念斗转,“这垂泪心法,究竟却是藏在何处?是否在那《神农心经》之中?”于是便去翻那神农心法,只见里面皆是记载些行气之法,任督之理。
弘景素懂奇经八脉之道,这些气理自然是一看就明……《心经》云:“太阴真气自地门涌泉而入,经尾闾、命门、夹脊三关透黄金殿而入于膻宫,经手三阴出于右劳宫人门,少阴真气始成。太阳真气自天门玄关而入,经膻宫、丹田、关元三大气海而会于会阴,穿中脉黄庭而入于黄金殿,经手三阳出于左劳宫人门,少阳真气殆生。太极两仪真气经天地二门而合于人门,此天地人三才上层之功也!天地既分,四象顿生。太阳、太阴、少阳、少阴,此四象也。四象顿生,五气乃成。西金,东木,火上,水下,土居中,五脏俱全,五行济济。五气朝阳,三花聚顶,聚于百会,会于天灵,左宫太极,右宫无极。如是三极复元,体合无生矣!《神农心经》见赠与道有缘之人,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正是山中无甲子,寒尽却知年。不知不觉间,弘景在那谷中已待了三年。自入谷那日起,弘景每过一日,便在树上镌刻记录一日,他从前在宫中,曾跟着龙仪班首席教授同时亦是宫中掌管天文的詹事陈掌伯伯学过些天文历法常识,知道以日升日中日落日冕纪天闰日,以月圆月朔月弦月缺纪月闰月,以南斗北斗太白紫薇纪年闰年,日月年之间互相补充以校正阴霾之日的误差。
三年之中,弘景整日与那些鸟兽为伴,日子久了,竟也学会了些鸟语兽言。尤其是每日寅时二刻,只要弘景一学那雀儿叫,便会引来那些喜鹊斑鸠,黄莺画眉,满肩膀都是花团锦簇,百鸟朝凤。却只唯独有一种古月色泽的雀儿,始终不愿意飞将过来,这着实令弘景感到遗憾无比。
闲下来的功夫,弘景便一心去练那神农心法,心想宁伯伯说过,反正自己活不过一十六岁,如此倒还不如在这山谷之中,自然归去。日子一天天过去,弘景体内的少阴少阳真气不知不觉已有小成,他是成亦不喜,败自不惜,如此倒正契合于那道法自然之妙境。
到了后来,龙涎发作的次数渐发减少,大概只用一个月喝一次藿胆汤便可以压住阴毒。
到了第四年春,弘景感觉少阳少阴两股真气日趋大成,只是无法合聚于头顶天窦之内,尽驱龙涎。闲暇的时候,弘景便以农神掌法同猿人相戏,一开始总被击倒,到后来内劲日强,竟然可以同它互有攻守,不由对着泪人猿叹气道:“你可告诉我,这垂泪心法,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
那猿竟似心有灵犀到时机成熟,于是携着弘景之手,出轩入瀑,逆岩而上,不一会儿攀至一处灵台。只见那叠瀑布之内,石壁上却又隐着三眼泉水。弘景乍看之下,那三眼泉水竟似是一个人的面容,两眼一口,鲜活无比,心下暗忖:“莫非这就是那上古垂泪图?”
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每一眼泉瀑之下,都印着一幅小壁画,为泉水所隐盖。左眼第一幅画印入眼帘,那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怀里紧搂着一个孩子,母子眼中均噙满泪花,眼角泪垂,栩栩如生……
弘景骤见此图,心下感应顿生,不由忆想起童年的一桩往事来……
那年弘景满八岁,宫中有律令,凡男子年满八岁,均可饮花季采笄酒,以示成年。因民间女子二八之岁为及笄,故此采笄酒之名,不言而喻。
那日弘景和宫中玩伴嬉完蹴局,同龄的伙伴均嚷着喝卫夫人赏赐的采笄酒,逐个越墙而回,却只余下弘景一人捡拾筑球,此时他已然受了风寒,龙涎发作,四肢无力,且伴着低烧。弘景回到宫中,只见饮宴中止剩下了最后一碗采笄酒,弘景双手端起,就想一饮而尽,这时母亲少儿过来,将碗中酒端到一旁,换过一碗藿胆汤,柔声道:“弘景,今日你皇姨娘准你蹴鞠,娘可担心你又受了凉,还是快喝了这碗藿胆汤,抵御寒毒,免得犯病。”弘景见状,一时心酸无比,不可遏止,竟号啕大哭起来,哽咽道:“皇姨娘,景儿今日就要喝采笄酒,别的小伙伴都能喝,为什么我不能喝?”卫夫人见状,心疼怜惜道:“姐姐,就让弘景喝了这碗酒吧,这也是我特地为他准备的。”
少儿眼垂泪花,抱起弘景,泣声道:“病儿呀,你自小命苦,今日是娘不对,这碗酒是该让你喝的。”言罢端过酒杯,递与弘景,弘景就着泪水,一饮而尽,无言泪垂……
扁鹊回春
摹的时空交错,一时间恍恍惚惚,望闻问切,弘景只觉玄关印堂处真气直如滔滔江河般涌入,沿着任脉顺流而下。弘景感到自己似乎是一叶轻舟,在江海中漂流,不一会儿,见江心处有一灵岩小岛,十丈见方,岛上云气腾腾,上空有一青龙振然欲飞,张开麟爪将腾云而去。一慈眉善目的老翁正在岛边撒网捕鱼,密密麻麻撒满了渔网。弘景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外公季子,于是径下小舟,欲穿过渔网与那老者相会,只是越缠越深,举步唯艰,反而越不过去。那老者一收渔网,笑道:“年轻人,且莫心急,先下才能后上,你还是先历练一番,修行圆满之后,再回来见老夫吧,那时士别三日,又将是另外一番风景了。”
弘景遥声问道:“不知老丈高姓,如何称呼?”那老丈朗朗一声传来,“老朽金公,专在此处檀岛候架。”
弘景于是依言复上扁舟,继续漂流而下。不久却见江心又有一处空中瑶池,瑞气蒸腾,瑶池之中有一金凤,翩翩起舞,弘景一时叹为观止,于是御舟泊岸,意欲步入那瑶池,可惜舟至近前,却发现那瑶池实是一处空中楼阁,无法登台。弘景正自惋惜,那金凤背上忽的显出一位慈祥的老婆婆,一身黄裳元吉,安慰弘景道:“年轻人,牛郎织女相会,须待天时,自有鹊桥相连,你不必叹息,好生云游去吧,日后定有喜气盈盈之时。”
弘景于是抖擞精神,继续前行。此时天光变岸,两岸猿啼不断,轻舟已过群山。这时陡见江心一座耸云而立的高峰,蓄昆仑之势,弘景到得山底,忽的狂风大作,一片乌漆,一时间却又找不到路径上山。那灵山山麓一旁,却还伏有一只千年灵龟,龟背上镌有几行文字:“世人愚顽,观我朵颐,舍尔灵龟。”
弘景不由噤噤称奇,四处勘察之下,却发现那山竟是悬在空中的。弘景遍寻尝试,却始终找不到路径上山,正欲放弃,摹的那灵龟消失不见,眼前突然悬下一根金藤,一时间光芒万丈,立时指明了道途。于是弘景顺着那根金藤,攀岩而上,一番跋涉,终于登上顶峰。此时会凌绝顶,一览众山,仰天一望,正是一线玄明,心灵感应到那才是最开始的玄关源流之处。
这时弘景见四方皆是万丈深渊,进退维谷,无路可走,正自思量是否应按原路返回。忽的冬雷阵阵,晴天霹雳,天雷捶地,劈开一条金光大道,遥遥直通那一线玄明之无上胜境。
此时雷声已过,弘景顺着一线玄明,径直上行,越往前行,越是感到空气炽热,温度陡增。再走里许,只见一座火焰山,烈火熊熊,挡在身前。弘景正自纳闷,这时只见半空中那黄婆驾着金凤,翩然而至。那金凤口衔着一座雀桥,将在水一方的清清甘霖引了过来,一时水火既济,神清气爽,天火片刻间荡然无存。
那黄婆笑着对弘景道:“雀桥缘架,金凤赠君,乘风而去,金公相候。”言罢消失不见……弘景忙叫:“婆婆,婆婆……”却是无人应声……于是跃上金凤,腾云驾雾而去……
只见瑞气呈祥,扑面而来,这番青云直上,却又望见了先前那只舞爪欲飞的青龙,那金公正骑驾在龙背之上,笑颜喜迎道:“年轻人,士别三日,定当刮目,金公在此久候多时。老朽这便领路,引君至黄金殿中一游。”
弘景随着金公,引凤御龙,步入殿中。只见那殿乃通体黄金所铸,金光万道,殿内端坐着一只白玉老虎,通体纯白,灵气逼人。白虎额头之上,尚还立有一朱红雀儿,引亢欲歌。白虎之侧,伏伴的正是先前那只千年灵龟。只听那金公笑道:“君迹于此,前缘天定,赠君青龙,金凤,白虎,朱雀,玄武,五行济济,上击黄庭,攻克龙涎。”言罢亦自消失不见……
弘景于是依神农五行位,默运神切篇,骑金凤居中央,灵龟驮朱雀,青龙负白虎,一时金光瑞祥,紫气东来,直冲破黄金殿顶,果然黄庭之上,有一先天龙涎,通体墨绿,正自耀武扬威……
弘景依捻五行诀,金木水火土,一齐攻向那先天龙涎。朱雀喷火,玄武引水,青龙生木,白虎镀金,金凤出土,将那龙涎困在垓心。那龙涎起初还不肯服气,仍自雀跃不停,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龙涎竟嘶声鸣叫,摇尾乞怜起来……
弘景心想,这龙涎虽然可恨,但总归是伴我先天而生,天意如此,却又何尝不是种缘分?于是喝道:“你若答应以后不再作恶,我今日便饶你一命,将你点化。”那龙似心有灵通,垂首顾盼,于是弘景一招手,青龙白虎上前,齐喷云气,将那龙涎浑身墨绿之色皆化为黄裳元吉。那一刻,弘景左乘黄龙,右御金凤,一时间龙凤呈祥,直冲霄汉,畅快无比,差点就欲飞升而去……
这时弘景灵台颤动,热泪滚滚而下,经久不绝,龙涎之毒,终于殆尽……
摹的神智回复,竟感到有人在替自己擦拭眼泪,睁开双眼,见那猿也自目蕴泪光,眼角垂泣……
弘景破涕而笑,道:“我刚才做了个好梦,天上人间,一时落泪,你怎么却也跟着掉起眼泪来了,你这可怜的泪人猿哟,竟然一直替弘景垂泪到天明了……你我可真同是天涯苦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朝花惜食意
话说弘景顿悟了第一幅垂泪图,于是再去观摩那第二幅图,只见图中画着三个男子,皆精赤上身,光身裸体,并排站立在江心的一筏竹排之上,三人眼角均自垂泪,那江心背后正是一处绝壁峡谷,壁上三眼泉瀑,竟与眼前的三眼毫无二致。
弘景一脸茫然,似有所动,但并无丝毫契机牵引,知是机缘未到,遂撇下这一幅去看那第三幅垂泪图。那第三幅上乃是绘着大海之中,一艘大船,一男子处于正中,身旁伴一佳人,神态举止却是大异于中原女子。四周船舷之上,却各自立有一位绝色伊人,皆目蕴珠泪,神情惟妙惟肖,显是中原佳丽。再看之下,那男子眼角也自垂泪,弘景此时于男女之情,尚未可知,更是一头雾水……
他自窥破了第一幅垂泪图,垂泪心法已有小成,神农心法更是随心所欲,龙涎尽化,神切十三变亦是运用的得心应手,一年过去,师门的《神切篇》早已融会贯通。
弘景于是开始习练那伏泪剑法,终日里与那泪人猿试剑拆掌,如此又过了两年,伏泪剑法和农神掌法的招式已然烂熟于心,游刃有余。便开始偶尔翻阅那本《炎神战策》,却发觉扉页之上,多有眉批,落款皆为子房,弘景忽的想起一人,心头立时怦怦直跳,但旋即又觉太过匪夷所思,他本生性豁达,于是也不再去挖尖钻角,穷思计较。
夏日里的一天,弘景明白自己已经年满了一十六岁,这两年之中,弘景却从未再服过一剂藿胆汤。宁伯伯说过,天窦奇症,上古医书所载,绝计活不过一十六岁,如今自己二八之数已满,仍然安好无恙,可见龙涎之症,早已为神农氏垂泪心法所根除。
这日弘景携着泪人猿之手,叹气道:“你当初是怎生带我来到此处神农轩的呢?莫非是这深谭底下真的有水道通入?”那猿似解弘景心意,扯着弘景,来到瀑前,指着谭底哇哇大叫,却又十分依依不舍,这猿儿同弘景在一起生活久了,已自生出了人类的情感……
弘景抚拍泪人猿之头,轻声道:“猿儿呀,弘景世间尚有父母在堂,不可以一生一世在此终老,待我世间缘了,归去之时,再来此处与你相会吧。”
第二日,弘景在泪人猿的指引之下,闭气潜水,由水下离位逸出,重返生天。接着弘景辞别泪人猿,自那深涧绝壁攀援而上,再回到当日的营地,却已是人去帐空,展熊飞一众人等早已消失无踪,这一番归去来兮,足足过了六年之久……
弘景出了神农架,径往长安方向北行,一路上人烟稀少,走了半日,忽然见到前方有一处花圃,一妙龄少女正自插花。弘景一看之下,那花圃竟是依后天八卦的方位而设,于是大感有趣,不知不觉间,便踏足而入,待走到近前,轻声问道:“这位姑娘,敢问此间乃是何处?可否行个方便,施舍些茶饭?”那女子转过身来,摹的尖叫一声:“奶奶,有怪物,有怪物。”弘景上前一步,急道:“姑娘,我是人,不是甚么怪物。”那女子见状,更是大怖,竟然摇摇欲坠,就要晕倒当场……
这时只见里面茅屋内走出一个老妇人,叱道:“哪里来的怪物,竟然冲破了我文王八卦的禁制,在此撒野,小雅别怕,有奶奶在。”半空中一拐扫来,弘景慌得以朱雀步躲过,口中大叫:“老婆婆看清楚了,在下是人,可不是怪物。”
那老妇人抱过孙女,一瞪弘景,道:“当真?”弘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在山中呆得久了,须发从未剃理,如今外貌已实与猿人无异了。
那老妇在孙女右手合谷上轻注真气,那少女悠悠醒转道:“奶奶,那究竟是人还是怪物?”老妇人笑道:“傻孩子,这世上那有会说人话的怪物。”于是引弘景进屋,用了些甑饭,随后那老妇人又取出剃刀,将弘景须发尽皆理了,一时竟看的呆了,原来竟是个如此俊俏的小郎君。那小姑娘天真烂漫道:“我叫灵雅,今年十二岁,大哥哥你叫甚么名字?”弘景一听,顿有再世为人之感,想起自己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收服龙涎,尽祛病源,于是拈花一口道:“我姓霍,小名去病,在神农架中和叔叔住了六年,打猎为生,我籍贯本在长安京中,只不知此间距京城还有多远?”
那老妇人闻言冷哼一声,“京城么?有上等的马匹也要半个月,若是像你这样走路,起码也得要上个一年半载才行。”去病吐了吐舌头,心想自己身无分文,难道当真要徒步回京不成?
那老妇人饱经事故,询问道:“小伙子,可是囊中羞涩,身无分文呐?”去病点点头。那老妇人接着道:“灵雅,你便带这位霍小哥到你爷爷那儿去,吩咐他点差事干,也可以给你做个伴儿,我这里一向清静惯了,不习惯有外人打扰。”
于是灵雅领着去病,一人一骑,入了城中。二人在一处大酒楼前停下,招牌上写着四个朱漆大字,“南平食府”。灵雅一跨进食府,大声娇呼:“爷爷,雅儿回来了。”只听里内洪钟一声传来,“你个死丫头,在你奶奶那儿呆了好几个月还不肯回来,看来是把爷爷给忘啰。”灵雅讨好道:“哪里有,雅儿这回还给爷爷带了个打杂的小厮回来哩……”
原来那食府的主人姓叶名惜食,世居南阳郡,那雅儿却是从她奶奶的姓,名叫丁灵雅。那老头浑身打量去病一番,道:“你这小厮却还生的俊俏,在我这府中跑堂,倒也不致丢了我南平食府的脸面。小伙子,你记着,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你如今身无分文,我却也不能白白送你盘缠。年轻人最忌讳是游手好闲,你就在我府中干足三个月杂役,工钱我一分不少开给你,还送你一匹上等马驹上京如何?”去病闻言大喜过望道:“多谢叶老伯成全。”
自此去病便开始在那南平食府中打杂,涮碗,扫地,上菜,斟酒,一应俱全。去病本风华正茂,手勤脚快,加之有神农心法在身,体力恢复极快,寻常人干一个时辰的杂活儿,去病不到一炷香就已打扫得干干净净,这还是他有所保留。那叶老头看在眼里,自是乐得合不拢嘴,于是便经常吩咐去病来厨房打下手,给他配菜。因此这去病一有闲暇便往厨房里张罗,他小时在宫中本就一直是锦衣玉食,于饮食之道也算略有所知,于是经常在一旁闲话扯淡,与那叶老头相谈十分投机。那叶老头烧了一辈子的菜,还从未有人像这样在一旁指谪他的厨艺,一下子竟将去病视为忘年知己,不知不觉间就将毕生所学的绝世厨艺毫不藏私的倾囊相授。
这一老一少还经常在那里讨论,如何才能把一道菜做到五行兼顾,色香味俱全,最后竟然破天荒地讨论出了一个崭新的厨艺理论,命之为五行御厨之道。于是不到一月功夫,去病将那叶氏露笋汤,叶氏回春卷,叶氏陆离饭皆学得神形兼备,惟妙惟肖……
比翼连理枝
厨艺之外,那叶老头却从不心疼去病,一天到晚让他打杂不说,末了还要叫他到百花池中洗一趟碗,几个月来从未间断。去病本有垂泪心法护身,谁知这几趟碗洗下来,双手的外皮竟然开始脱落,到最后足足脱了有七层之多,去病望着那双不断推陈出新的铁手,不住叹息。灵雅却凑到他耳边,偷偷诉说:“傻瓜,这百花池里盛的是我奶奶特制的花香奈何液,七层皮褪去之后,你这双手便百毒不侵了,奶奶测试过的,可以预防一百零八种毒性哩……”
转眼间三月已过,去病便想去向那叶老头结帐辞行,这一日他起了个大清早,摹的闻到清香满楼,于是便顺着那阵香气往后庭踱步。只见庭中无花,止那叶惜食一人静立场中,双手不住划圈,直如佛祖摇橹渡海一般,那香气竟是从他双手人门之中散发出来的……
去病正自惊叹,只听那叶惜食哈哈一笑,道:“年轻人,能起的这么早真是难得,老夫的香禅功,一年才运炼一回,不期被你赶上,当真是福缘匪浅。”去病顿首道:“黄帝内经上说,精神内守,病安从来?一年四季,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金秋时分,正该早睡早起才是。叶老伯,去病今日大清早起来,却是来向您辞行的。”
那叶老头一揽长须,颇为感叹:“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这便牵一匹上等黄票马给你,至于上京的盘缠么,食府的银钱向来是老太婆管事,你让雅儿领着去她奶奶那一趟,看看在她那儿会有些什么造化了?”
于是一大早去病便随着灵雅去见她奶奶丁朝花,这一回故地重游,去病却是感觉到花圃内的八卦方位又衍生出了几何级数的变化,隐隐是伏羲六十四卦的阵势。
不经意间,去病依稀感觉到两人走到了泽山相交的咸位上,雅儿停下步来,小声道:“去病哥哥,你看雅儿三个月前种的这株珊笮花,今天终于开放哩。”去病心有所感,想起易卦的彖辞,“咸,感也。柔上而刚下,二气感应以相与,止而说,男下女,是以亨利贞,取女吉也。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不由一路无语……
这二人又往右转向南面拾步,去病见了几株异草,摹的停下步来,问道:“灵雅妹妹,这几株草风姿卓然,我倒是从未见过,不知是何名绰?”雅儿忽的笑道:“去病哥哥你有所不知,这六株念狐草还是前两天奶奶刚从抱月谷移栽回来的……”去病一时神惘,懵懂之下,竟发觉此时二人停步之位,正是风火家人,于是忽的想起上六的爻辞:先张之弧,后说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则吉。暗想莫非这丁老婆婆竟有赘婿之意?摹的念起那句“念狐,念狐”,一时心绪牵结,神若走失……
待得入屋结帐之时,那丁老婆婆笑着对去病言道:“好孩子,婆婆喜欢你,不如就在婆婆这儿的花圃住下,婆婆教你种花,日后你是我花神的弟子,又有食神的厨艺,若讨得雅儿开心,老头子说不定将他那宝贝香禅功也传了给你,到时你身兼朝花惜食之长,必定名满天下,岂不美哉?”去病微一沉吟,抱拳道:“婆婆好意,去病心领。只是去病尚有父母在堂,世间俗事未了,不便在此久留,婆婆大恩,去病永生不忘。日后若与雅儿有缘,冥冥之中自当再会相见。”言罢跪在地上,给那丁婆婆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丁朝花见状,不由叹道:“既是如此,老身也不强留于你了。你善自珍重罢!”遂将一袋银钱递与去病,末了叮嘱道:“雅儿,你便骑婆婆的那匹花神马送霍家哥哥一程罢。”
一路上,去病一言不发,偶尔偷眼打量灵雅,她却也是沉吟不语,及至南阳郡界碑外的伶仃亭,去病一抱缰绳,大声道:“灵雅妹子,且就送到这里吧,日后若是有机会,去病哥哥再到南阳郡来看你。”抬眼望去,灵雅仍自一腔依恋,脉脉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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