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故乡的父母
前几天认识个新朋友，是个又高又瘦的美女。
在香港讲普通话的都是异乡人，初次见面自然会问：从哪里来，是哪里人。
她犹豫一下说自己是辽宁人。
我没太注意她的犹豫，倒觉得她普通话怪怪的，却说不上哪里怪。每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刻着故乡的影子，乡音便是其一。
我说：怎么你讲普通话软软的，一点儿都没有我们东北愣愣的大碴子味儿，哈哈。
她这才说自己是8岁就随父母去日本定居日籍华人，老家是辽宁。
当年父母本想工作几年就回国，没想到在日本工作生活到现在。她在日本长大，完成学业，结婚后随先生工作搬到香港。
提起父母，她有些无奈和酸涩。
先生每隔几年就在公司安排下relocate到其他国家，今年年底还要搬去新加坡。
她随先生远嫁，和父母距离越来越远。父母前几年本已退休，但闲着无聊就索性接受返聘，至今还在工作。
父母刚退休时，萌生过搬回辽宁老家定居的想法。
虽然在日本待了近30年，早已有很多同事、朋友。但父母年纪大了，说人老了要“落叶归根”。既然已经退休，就想搬回老家。
于是她陪父母回国两次。在老家见亲友，聊父母回来的计划，约中介看房，咨询各项政策。
回去时三人兴致勃勃，离开前却都很灰心。
看过的房子不喜欢，买车不方便，银行账户不好开，拿不到驾照开不了车。超市买不到喜欢的食物，菜市场不会逛。
有几天雾霾严重环境又干燥，父母先后病了，看病就医环境也不大适应。
亲戚建议要不搬去北京或上海吧。
可搬去陌生的，物价高可能还更多雾霾的城市，父母年纪大了，身边又没个熟人……
他们打了退堂鼓，父母回到东京继续过熟悉的生活，朝九晚五。
她说，父母现在生活规律稳定，可心不平静。
他们说“在这里我们永远是异乡人”。
回去故乡的爸妈
我想起美国读书时一个犹太同学。
他一路读好学校，毕业后顺风顺水进入顶级公司工作。跟着项目全球飞，一年多去了快十个国家，很快爸妈家的town house摆满他从世界各地带回的手信。
那年他照例和爸妈过感恩节。火鸡上桌，酒杯斟满，爸妈说：看到你现在生活开心，事业顺利，我们真为你感到骄傲。现在宣布一下：我们计划搬回以色列，已经开始联系中介卖这个房子了。以后没有特殊情况，我们也不会常来美国。
他是家中独子，听到这个消息呆住：爸妈，你们来美国三十几年，其中二十多年住在这条街，这个房子。这是我们的家，这个街区有你们90%的朋友。以色列我们一共回去不超过5次，你们能适应吗？亲戚朋友也不多了吧。别人都是退休了移民到美国加拿大养老，你们跑回以色列，是怎么想的？
爸妈说：是，我们在美国生活三十几年。年轻时我们为了更多的工作机会，赚更多钱，给你更好的教育。美国是你的家，未来你也可能在这里组建自己的家庭。
我们喜欢美国，但我们更爱家乡。现在我们退休了，可以更自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美国不是我们的故乡，我们要回家。
他觉得自己被爸妈抛弃了，难以接受。但父母决心已定，他只好以不帮忙不关注来表示抗拒和不满。
爸妈不在意，一边继续联系中介，一边慢慢打包家里的物品，连笨重的大家具都仔细包好准备运去以色列。
他每次回家都看到爸妈在忙碌。
随着家里东西越来越少，他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甚至觉得爸妈有点自私，让他没了家。
他工作依旧忙碌，依旧全世界飞。
一天在中国，机场航班延误，他在飞机上等了几个小时睡了一觉，广播通知大家下飞机在机场等待。
怨声载道。
他也很累，闷闷不乐走下飞机。
路过前排座位一对老夫妻，满头银发衣着简洁，笑眯眯坐着，人走光了他们还不动。
空乘走过来反复解释，他们还是不动。空乘说可能听不懂英文，要来护照看是以色列人，大声喊：有人会讲希伯来语吗？
他已经走到舱门口，冲回来。
他突然很感激爸妈强迫他学希伯来语，规定家里不可以讲英文。今天他很庆幸自己是全飞机唯一能帮助那对夫妻的人。
后来他一直坐在他们身边，飞机上也调换了位子。他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看他们孙子孙女的照片。
老爷爷说：我们年轻时为生活奔波，赚钱供4个孩子上学。后来孩子们长大了，现在孙子孙女都上大学和高中了，他们都搬去了美国。孩子们让我们也去，可我们不想。我想带太太出来看看这个世界，但我们还是要回自己的家，讲自己的话。
他眼眶红了。
爸妈当年来美国，为了赚更多钱，为了有资本给他更好的教育，为他未来生活、工作、社会地位做铺垫。
虽然美国好山好水好多机会，但爸妈出了家门就没人讲希伯来语，这样过了半生，其实一直都很寂寞。
他长大了，爸妈退休了，是时候“落叶归根”了。
他在飞机上做了个决定，回去就帮爸妈搬家！
他乡、故乡
香港是双语教学，幼稚园就要在英普班（英文普通话教学）和英粤班（英文粤语教学）中选择。
前几天同事们分享小孩在香港求学入学经验。
一同事说中国人一定要选英普班，这是最重要的选校选班标准，绝对不能改！
另一同事则觉得不然，认为取决于家庭计划。
如果计划在香港5年10年或以上，应该首选英粤班。
她说我们母语是普通话，家里多沟通，小孩是可以掌握普通话的。
最重要的是，如果计划定居香港但孩子不掌握粤语，那么和老师、小朋友们就不能很好沟通。这里对他就是异乡！就算香港不是故乡，也应该是第二故乡。
家里没有粤语环境，又选英普班，自然不能熟练掌握粤语，人为拉开小孩和当地小朋友的距离，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异乡人啊！
现在交通越来越快捷，故乡、他乡的距离和界限越来越不那么鲜明。
我们可以在一个地方出生，另一个地方长大，另一个国家定居。
回不去东北的日本父母，毅然搬回以色列的美国爸妈，为孩子择校的香港同事，选择都没有对错，只在于是否适合。
回了家的人，故乡是根，是归宿。不回去的人，故乡是记忆，是牵挂。
每个国家、城市，都很精彩，都是一些人的故乡。
我的经历告诉我，当地语言是基础也是突破口，愿意发掘探究的心态也很重要。走出去会发现不一样的风景，会融入，会更热爱和享受生活。
适应这个城市，心便有处安放，身在何处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乡不会成为故乡，但可以成为一个温暖的第二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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