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医疗条件落后,人命不值钱。
30年前,我15岁,他14岁。
30年后,我45岁,他还是14岁。
30年前那一天,表姐弟几个陪我骑着自行车去河西玩,在荒废的工地上疯玩,太阳热辣辣的,我们在归家的路上遭遇了一场暴雨。雨水将汗衫湿哒哒地黏在前胸后背上,他扭头看着大姐曲线毕露的身子哈哈大笑,大表姐一鼓眼:“想死咩?”他赶紧使劲蹬脚踏,个子不高的他腿不长,踮着脚尖费力踩,自行车在暴雨中摇摇摆摆。我知道这个表弟一向爱整蛊他大姐,免不了一顿揍,伤皮不伤骨。只要一有好吃好玩的,做姐的还是第一时间会留给这坏小子。如果她知道打雷闪电的暴雨天,恶毒的咒语会灵验,她宁愿这坏小子笑自己三天三夜也不会还嘴。
没有如果。一切都晚了。
表弟当晚发起了高烧,折腾了一宿。烧退后是连续的咳嗽,再接着几个月反复的低烧,查不出病因。我再次见到他时,他躺在病床上,瘦的不成人形,他分明长高了,他在病痛折磨中分明还在发育生长。表姐回去准备饭菜,带走了要换洗的脏衣服。他瞪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哥,我想回学校读书。”他不是个优等生,但将近一年的病痛、住院、吃药治疗让他想逃。我安慰他:“病好了就回去上课。”他低声说:“好不了了。”眼神黯淡下来。那时我也还是个少年,我不知道怎么样安慰他,“治了这么久,肯定快好了。”他没再说话。
那个时候,我目睹了表弟骨髓穿刺的过程,那些医护人员将抽骨髓的针扎在他的背脊里,发出“咔咔”的声音,他的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他咬着唇,一声不吭。我小时候摔过跤,眉骨上缝了13针,缝针时我疼得直叫唤,叫唤一下疼痛似乎能抵消一些。表弟倔强地咬着唇,一声不吭,我的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见我背过身去,轻声说:“哥,我不疼。”
表弟等不到回学校读书的那一天。病危通知书一下,亲戚们都来了,前前后后来了四五十人,大表姐哭昏在病床边,大家又一阵手忙脚乱。
骨灰在选好墓地之前,寄放在火葬场。我看着那个少年被安放在一堆骨灰坛中间,那里有耄耋老人,有青壮年,有花季少女,甚至还有幼小的孩童,然而,这些看上去依然鲜活的面容,却都已不在人世。我们转身离去时,表弟依然微笑着目送我们。
时间过去了好久,表弟一家依然没有走出失去亲人的悲痛。对于医院,对于火葬场而言,这些消失了的冷冰冰的生命也就是一个数字符号,但是对于他们的亲人来说,却失去了整个世界。
表弟不会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大姐搂着他的遗物泪流满面。表弟也不会知道,他那壮年已呈老态的父亲,会在夜里突然对家人说:“仔仔叫我啦,我去医院看他。”他光着脚冒雨走出了家门,被追上来的儿女死死拉着:“爸,仔仔死了,死了知道不知道。”他颓唐地倒在地上,“呜呜呜呜”地哭。
30年后,我依然在每年的中元节为这个少年祀福,愿天堂没有病痛,愿他托生在好人家。
今夜,思念一个少年。
2018.8.25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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