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 风清扬 原创

悲歌  风清扬  原创

      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丛生，无法而不造。 

                                        ——《华严经》

  你若问我，这世界上最难理解的事物究竟是什么。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人心。是的，就是人心，那颗藏在肚皮里，被十二对肋骨保护着的心。它复杂，乖巧，善变，谄媚，流淌着三种血液，分别是贪婪，嗔恨，愚痴。自古人心最难测，它不像艺术与哲学可以用来思量，也不像数学可以用来计算。它变幻莫测，它乖戾，它难以被驯服。我们可以理解整个宇宙，却难以理解自己的心。所以，古人常说，人心隔肚皮。而我得出这个结论的过程是无比痛苦的，我甚至不愿承认这一事实，可它毕竟还是发生了。

  我经过那片小水塘的时候，那头母象就那么站在水塘中央，水塘的水并不深，水位线没过它的腿部。它就站在那里，既没有死，也不愿意倒下。它那条长长的鼻子被火药炸得血肉模糊，从它的眼眶溢出的泪水濡湿了眼角的皮肤。听当地的村民说，它这样子站立在水中已经三天了，它拒绝接受人类的救援，它拒绝接受任何人的帮助。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这么苦苦支撑着不愿意离开，也许是为了它肚子里的那只还未诞生的小象。

于是，怀着心中的这种不安，我慢慢地向它游了过去。水不深，只没到我的胸部，这水位淹不死一个会游泳的人。

在距离它约半米的位置，它表现得惊恐不安，拼命地用两只前脚踩踏水面，试图阻止我的靠近，一时间水花四溅，水珠打在我的脸上，两颊发疼。

  “不要靠近我！”它向我嘶吼道，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摊开双手向它解释道。

  “不行！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你走吧！在我没向你发起攻击之前赶紧离开！”它厉声说道。

  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遭遇使它对人类的仇恨达到了咬牙切齿的程度，我不由得感到后颈发冷。

“那么，我不过去。可以告诉我你的遭遇吗？至少也让我知道你所受的痛苦的由来，那么，究竟是谁这样残酷地对待你？”我看着它温和地说道。

  它的眼角再次溢出泪水来。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从未想过动物也会像人类一样哭泣也会像人类一样表达情绪，我从未想过，它们也会感知疼痛。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错了。是的，我们人类太自我了。

  它摇了摇头，泪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溢出眼眶，这一幕带给我强烈的视觉冲击，我感到头脑有些发晕。

  “三天前，我拖着饥肠辘辘的身体走出丛林，已经两天没找到任何食物了，我饿得两眼冒火，我寻思着，我吃不到食物没关系，只是我腹中还有一只生命，它如果得不到营养的供给便会死去。我不愿意让它死在我的腹中。它还未看到这个世界，还未体会过这个世界的美好，就这么死去，太可惜了。无论如何，我都不愿让它死去。于是，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前走去，终于，我看到了前方有一片农田，那里有一位农民在耕种。我变得兴奋起来，两眼放光，心里想着，说不定我能从他们那里得到食物。我这么想着，向那位农民所处的方向跑过去，四只脚也变得不那么沉重了。

  我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发现了我，一脸惊恐地注视着我。这位皮肤黝黑的农民呀，真是可爱。他不安地抬头来，用闪闪发亮的小眼睛打量着我。

“你，你要…干什么？”他结结巴巴地问我，用手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那把锄头。

  “请不要误会，我并无恶意。我只是想求您给我些吃的，什么吃的都可以，我已经两天没进食了。”我语气温和地向他解释道。

  “奥，这样呀！我当是什么事呢！我屋子里的储藏室里有很多食物，我可以给你！不过你不能伤害我，我必须在保证我人身安全的前提下才能为你提供食物。”他冲我笑着说完，回头走向自己的房屋。

我当时只是觉得他那脸上的笑容并无恶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也相信他是真心实意要帮助我的，所以我满心欢喜地期待着。

他从房屋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颗金黄的菠萝，他满脸笑意地向我走来。

“这是我从食物储藏室里特意为你挑选的菠萝，它很美味，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他站在我的面前依然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说道。

我鼻子嗅到了熟透的菠萝所散发出来的特有的清香，心里乐开了花。尽管我隐隐约约觉得食物有些不对劲，但饥饿感迫使我相信这食物没有问题，他只是一个纯朴善良的农民而已，没有加害我的理由。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在面对食物的诱惑时，动物会比平时表现得更加愚蠢。

“让我喂给你吧，这顿美餐定会让你终身难忘！”他阴惨惨地冲我笑着说道，随即把那颗金黄的菠萝喂给我。

  于是，我没有丝毫怀疑地相信了他。我将那颗菠萝用长长的鼻子送进口心满意足地咀嚼起来。但是，谁又会想到在那颗美味的菠萝里竟然隐藏着一颗点燃的炸弹！

于是，悲惨的一幕发生了，而我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一点的！那颗菠萝在我胃里爆炸了！我的鼻子被炸的血肉模糊，一时间一股烧灼感如热浪般从胃里席卷而来，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接连不断地袭来，我第一时间意识到腹中的那个孩子可能活不了了，它一定被炸成了肉沫了吧！那个孩子，它还没出生，就这样夭折了。

“我忍受着从腹部传来的剧痛，痛苦地悲鸣一声，转身向前狂奔而去。那个农民在我身后发出阴冷的笑。”

母象伤心地说完，目光阴沉地注视着我。

  “对不起，我无法体会到你此时所承受的伤痛。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我低着头，含着眼泪忧伤地说道。

  “呵，算了吧！算了吧！人类啊！我该如何再相信你们！你们自诩为万物之灵，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置任何动物。你们可以将任何一种动物送上你们的餐桌。你们也可以将任何动物的皮毛抢过来制作成为你们的衣服，皮包。你们也可以挺着吃饱的肚子从野味馆里走出来，边剃牙齿边面不改色地宣说着动物是人类的朋友，要热爱动物。诸如此类听起来过于舒适的话语。你们可以带着伪善的面具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你们的自私，贪婪，狡黠，要比所有的野兽更加凶猛可怕！你们幸运地处于食物链的顶端，当然，你们也不幸地沦为所有动物的天敌。因着你们的出现，物种的灭绝速度空前地加快了步伐。我虽然看不到未来，但我有决定的理由相信，当其余的物种都走向灭亡时，下一个灭亡的必定会是你们人类！”它说完，垂下了眼睛。

“我知道，你痛恨人类，但不可否认的是，人类中也有心地善良的人呀！”我注视着母象的眼睛说道。

  “呵！算了吧！我不恨任何人，我只恨我自己！是的，是我亲手葬送了我的孩子。我怀着天真的，愚蠢的诚意接受了你们投来的食物，但我不曾想到食物之下隐藏着一颗炸弹。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临终前对我的警告，永远不要相信人类，无论他们看起来多么友善，因为你猜不透那张笑意盈盈的面孔下隐藏着的是怎样的一颗阴暗的心。你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它是被猎人砍去象牙后活活疼死的！”它说着，眼泪再一次从眼眶里涌出来。

  “可是，你为什么不杀死那个农民？”我问道，“你完全可以把它一脚踩死，要知道，你是那么强壮，可以轻松杀死它。”

    “啊，我怎么能那样做？！我怎么能把痛苦转移到他身上？我怎么能变得像他那样残忍？！算了吧！你走吧！就让我独自安静迎接死亡吧！”它痛苦地对我说道。

  我默默地看着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我只好默默地转身向着岸边游去。

就在我即将到达岸边的时候，身后传来“彭”的一声，我诧异地回过头朝着它站立的地方望去，只见那里水花四溅，它巨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在水中。

  我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悲鸣，泪水终于止不住滚落脸颊。

  这水可真深啊，能淹死一头大象，却淹不死一个会游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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