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饭

 

 

幼时逢年过节以及逢某个不太远的的祖宗的诞辰（纪念日）和忌日（纪念日），祖父都要带领全家人祭祀一下，极是虔诚恭敬，认真肃穆，那情形至今犹然眼前。孩子嘛，饿得快，或者说彼时的饭菜太不经饿，总之未到正常饭点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可还不能开吃，必须祭罢才能享用。也行，反正就是做个样子嘛，盘碗中的饭菜又没有丝毫减少——那可是个吃喝极度匮乏的年代——后来呢，小脑袋瓜里冷不丁冒出个问题来：老祖宗光吃干的，就不喝吗？因为那些汤汤水水是从来不端上供桌的；酒呢倒是也有，但不能解渴呀。于是便问祖父，祖父微微一笑，没有回答——真不好回答呀。

其实呢，也不是一概无汤，比如饺子吧，敝乡人家的习惯是用灶篱把饺子捞到各人的碗里，吃完饺子再喝汤；而祭祀呢是连汤，大半碗的样子，饺子也仅数个，每个碗上横担一双筷子。但当地人最喜吃，也最家常的面条似乎是无资格上供桌的，汤面那就更不行了，有糊弄人的嫌疑嘛。

敝乡葬俗里有一个小细节——不知他地如何——从头七开始，家人每顿饭，都不忘给刚刚去世的死者盛一碗。死者当然不会吃，便倒进放在灵柩下的一只罐子里，罐子用黄表纸糊过，显得扎眼而神秘。家人吃什么，罐子里便倒什么——汤面的话那就汤面，每顿都倒。罐子呢自然盛放不了多少，那就少点，意思一下——罐子叫尼饭罐。笔者一直怀疑“尼饭”二字应该是“阴饭”的音转。到了出殡的时候，由材头挑着，一头是一只尼饭罐，另一头是一只筐子，筐子里放着冥旌和其他。按说吧，冥旌是应该覆盖在灵柩上的，可敝乡的习惯是归了材头，那东东做裤腰带据说很能辟邪。而所谓“材头”，就是将棺材挪移至墓室合适位置的那两个壮实男人，首先要有力气，胆子大，阳气足，当然也有些技术上的小窍门。

棺材挪好位置后，尼饭罐置于灵前，再点亮长明灯，墓室里的事情就算了了。接着以条石堵好墓室门，继而填埋，最终立出个坟头。OK，完事。

早年农业学大寨，平田整地，动辄就能挖出只陶制或瓷器罐子来。乡人一看便知：尼饭罐子。据老辈人说，出土后的尼饭罐子里内容物有解毒功效，灵验着呐。可谁如此药用过呢？没人知道。

最近的这些年，农村的许多事情也开始职业化。譬如白事，便有提供一条龙服务的，从出售纸扎到灵堂布置，从雇人抬材到夏季给棺材注入冷气确保低温冷藏，甚至联系墓碑勒石。总之只要你花钱，没有办不到事情。买卖哪天有不确定，但据说效益不错，比种植大棚蔬菜强多了。

这个职业村人谓之吃死人饭的或吃阴饭的。此“阴饭”之“阴”，正常读，否则怕是连敝乡人都不知干啥的。职业是啥？不就是个饭碗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