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我平常并不感到小脚趾的存在,只有它踢到桌子,猛的一疼时才会想到它。"
––阿兰·德波顿
我一手托着还温热的祖母蛋糕,一手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谨慎地探出半个身子。我得提防驿站那群狗不过于热情地窜到身上来。尼克见状,笑着关好车门,先我一步迎上了前来迎接的芭芭拉和那六只狗。
芭芭拉早在年前就打了电话,表示她的鼻子对温情的香草肉桂节日气味过敏,婉转地拒绝了我和尼克的圣诞节邀请。但她希望新年以后找个时间到她驿站坐坐。
这位驿站主人把狗群安排到指定区域,带我和尼克走进了一扇玻璃门。
门内是间窄长的会客厅,主墙上方的矩形空格里摆满了各式玻璃瓶子。大大小小的绿植盆栽穿插在屋子各个角落,它们的叶片因屋内音乐而轻轻韵动。
会客厅里播放着的是法朵。
一个沉美的女声正缓缓地吟唱着。伴奏是一种酷似吉他,但音比吉他有力的乐器。我虽不懂她唱的内容,但这个声音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也能感受到歌手正娓娓诉唱着一个凄美的故事。
屋内那张铁艺花边的玻璃桌旁,比我们先来的客人正轻声交谈着:汉娜是和我徒步过几次海岸线的朋友,而诺玛已经和我学了几个月的中文, 大家都是通过芭芭拉驿站而结识的。
我们进门的声响打断了她们的交谈,两人立即起身和我们打了招呼。
“人应该到齐啦!让我们尝尝这个可人的蛋糕吧!” 芭芭拉端来了咖啡壶,随后又取来下午茶用的碗碟。诺玛和我帮忙摆好餐具,尼克拿刀切开了蛋糕。
“汉娜,你有什么要告诉大家的吗?” 入座后,芭芭拉推推她的蝶形眼镜,微笑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汉娜。
眼前的汉娜正是中国人喜欢的西方美女类型。她约三十出头,留一头金色的披肩发,额头饱满、五官精致,淡蓝色的眸子像水一样灵动。只是她的脸庞又透着和年纪不太符合的沧桑感。
汉娜红着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拿手指把额头边的一缕金发撩到耳后,再理了理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衫领子。接着,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来一张CD。
"各位!..." 汉娜把CD盒子按在胸口,"你们现在听到的,是我录制的第一张法朵! "
怪不得背景女声这么熟悉!
我和尼克一开始还以为主人只是像往常一样播放她收藏的音乐碟片。
天哪! 太美了!
大家都赞叹不已,把CD传着看了一遍又一遍。CD封面是汉娜的半身相,她的双肘往后仰手掌抱着头。上面她衬衫衣领有些低,依稀可见胸口伸出些疤痕,一双男人的双手从她的腰部绕了过来。封面留白处是一把葡萄牙吉他,尼克告诉我那正是音乐里弹奏的乐器。
葡萄牙十二弦吉他/法朵吉他 自维基百科汉娜录这张专辑,大家虽吃惊但细想又在情理之内。里斯本人说,唯有那些经历过悲欢离合的人才能懂得法朵。汉娜这几年,确实经历了外人无法想象的命运锤炼。
几年前,汉娜还是一位活泼的文艺青年。她喜欢海洋,也喜欢海岸的地中海气候。在父母的资助下,她买下了块海边的农用地。因为是不可建地,海岸管理局的条例只允许搭建小木屋,而且不能通水电。
"为什么要买不能建房的地呢?" 一次徒步中我问过汉娜。
"附近有个小小的无人海滩,像是我的专属后花园。我在那儿会很有创作灵感。" 汉娜骄傲地说,"至于生活上的不便,我想我能克服。"
汉娜确实设法通了水,但一直没能通上电。屋里的家具应有尽有,可照明全靠几盏煤油灯。
一天凌晨,汉娜还在熟睡。不知什么原因,墙上点着的煤油灯掉了下来。油泼撒得到处都是,汉娜的腰上和腿上也沾上不少。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汉娜从梦中被焦灼的火舌刺醒。兴许是逃生的本能,她拖着半个燃火的身子逃出了小木屋。所幸,慌忙之中她带上了门口桌上的手机。
汉娜在地上翻滚着很久,才灭掉身上那些火苗。她痛着纠结,到底是拨打火警还是急救电话。情急下她拨出了芭芭拉的电话。
芭芭拉接完急救电话后,立马开车赶到小木屋帮忙。她帮忙给汉娜的伤口冲着水,发现汉娜胸口到大腿的部分都烧伤了。
救护车终于从几十公里外的地方赶来。芭芭拉立即和医生沟通了汉娜的伤情。考虑海岸所有医院都不够规模处理这样大面积的烧伤,随行的急救医生决定送汉娜去三百公里外里斯本的大医院。
“那晚不是芭芭拉报警,还亲自去现场照料,我大概早就没有命了。” 汉娜把叉子和刀排成一排,拿细长的手指拨弄着。
“汉娜,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大家都明白你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 芭芭拉站起来给汉娜的空杯加满了咖啡。
汉娜低头拿勺子搅着咖啡杯,陷入了沉思。餐盘里,蛋糕还原模原样地摆着。
我想那段恐怖的经历,是在场的我们怎么都想象不到的。
“芭芭拉,最近有威廉的消息吗?” 许久,汉娜才抬起头来,眼圈红红的。
“抱歉,我亲爱的,他很久没来这儿了。我发了邮件邀请他今天来,但他没回复我的邮件。” 芭芭拉轻叹一声。
“几个月前,我在萨格里什的集市见过他,他那时说要回德国一段时间。” 诺玛拍拍头像是记起什么来,“可是汉娜,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呢?”
空气似乎凝结了。
原来在汉娜去里斯本医院期间,芭芭拉召集了些朋友在驿站开了一次会。汉娜大面积烧伤情况,即便是出院生活也无法自理。她的木屋也烧没了,差一个可以疗伤的住处。即使给汉娜找到住处,还有出院后医院的接送,穿衣换药、饮食起居、心理疏通等等问题。
威廉正是那时提出让汉娜他市区的公寓养伤的。他市区的公寓恰好有一间空房,有紧急情况去医院也快一些。 另外威廉还学过护理,换药他也能帮上。
汉娜起初还顾及两人仅是几面之缘,但那会她也没更好的选择,便接受了威廉的提议和安排。
威廉除了会护理,还弹得一手葡萄牙吉他。养伤期间他还鼓励汉娜创作,两人一起谱出了不少曲子,大大缓解了汉娜的身心痛苦。
经过那段患难的经历,两人也成了很好的朋友。汉娜恢复自理后,威廉帮她重建了小木屋,替她装了风能发电的设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威廉对汉娜不仅是朋友间的关照,他看汉娜可是满眼柔情蜜意。
我们的汉娜姑娘似乎感受不到威廉的用心。她和威廉一起创作,在他需要帮忙时第一时间赶去,平日里一起徒步爬山海钓,但那些都明显不是荷尔蒙促使的。
大家也不好说些什么。若是丘比特射错了神箭,也只能当事人自己拔箭拯救自己吧。
“几个月前我们一起从奥德希赛徒步到圣维森特角的时候,他在海崖边上和我告白了。” 汉娜喝了一口咖啡,再把杯子摆在碟子上面,“我...拒绝他了。”
那天的告白让汉娜猝不及防,她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扔下威廉就跑了。等她冷静下来想和他聊聊这件事时,竟再也联系不上他 。
“你们这么久单独相处,真的都没有擦出火花吗?” 我禁不住问。才处于东方和西方文化的冲击之中,这一切于我而言有些太不可思议。
“老天,我没往这方面想过。” 汉娜喃喃地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我怎会不知道他的想法呢?”
“我从一本书里看过这么一句话 : 你平常并不感到小脚趾的存在,只有它踢到桌子,猛地一疼时才会想到它。脚趾大概也连心,不是吗? ”芭芭拉插了一句,接着她起身去厨房续一壶咖啡,“CD封面那双手,是威廉的吧?”
“汪汪汪....” 这时狗群在院子里叫了起来。很快,一阵欢快清脆的单车铃声盖过了狗的叫声。
芭芭拉这时应是在厨房把头伸出了窗子,她大喊了一声: “ 嗨,威廉! 很久不见。”
Part 2
新生 王屿|摄威廉轻轻推开驿站会客厅的玻璃门,门外橄榄树上的一窝鸟鸣也趁机跟着他闪进了屋。
芭芭拉接过威廉递来的几枝天堂鸟,向他行了带浓厚香粉的贴面大礼。接着,领着他往大家所在的里屋走来。
这位迟来的客人一副跋山涉水后的倦容,黑色的短卷发略显凌乱,细细的黑胡茬布满整个脸颊。他的眉头微锁,一双黑眼睛宁静又深邃。如果他愿意,似乎能用眼睛接住夜晚漫天的星星。
威廉伸出手向我们打了招呼,只是他的手臂矗在半空,不知是意识到屋内他再熟悉不过的法朵音乐,还是看到了铁艺玻璃桌旁坐着他心爱的姑娘。
桌边汉娜的表情有些起伏,她放下手上摆弄许久的咖啡勺,起身迎向了久别的威廉。随即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嗨,威廉。" 汉娜深吸一口气,伏在他的肩头。
"嗨,汉娜。" 威廉拿下巴轻轻地蹭着她的头发。他的眉头逐渐舒展,眼睛和嘴巴同步上扬,像沐浴在了整个南欧的阳光里。
过了许久两人才分开。威廉托住汉娜的脸颊,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接着拉着她向桌边走来。
聊了一会家常后,大家便心照不宣地各自找借口提前离开,给汉娜和威廉留出空间。他们两人肯定有很多话要单独聊。
我和尼克顺便捎上了诺玛,回山谷恰好要路过她住的村庄。芭芭拉带着她的狗群依依不舍地目送我们的车子驶出她的小庄园,直到我们拐上A25号沿海公路为止。
车子沿海开了会儿,我从副驾驶座摇开一些车窗,让海风透进来,好缓缓车里沉闷的空气。
"真希望他们两个人今天能把心结打开。" 后座的诺玛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外形这么般配,做事还这么契合,不在一起还真的是很可惜。" 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汉娜说,她从来没往那方面想。
"我看他们没戏,真是有那意思又何必等到今天呢。" 尼克只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虽说我和诺玛的浪漫憧憬被尼克浇了冷水,但话题就此展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这个话题聊了起来。
五年前,威廉还在德国做着份稳定高薪的工作。他身上不难看出德国人的一些特点: 做事严谨有序,生活悠闲又不失乐趣。他闲暇喜欢约朋友去听音乐喝啤酒,或者独自捣腾汽车配件和坏掉的家电,一年也去几个海岛度几次假。
威廉的长相却遗传了他的葡萄牙母亲: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一对诗人式的黑眼睛。 母亲自小教他说葡语,尽可能地带威廉回葡探望亲人,给他展示大海和海岸的一切。
几年前威廉的外祖父去世时,把圣维森特角附近的一处海边公寓留给了他。遗嘱里同时还写着:威廉我的孩子,你的身体淌着大海的血液。
威廉讲得一口流利的葡语,也在海岸度过了很多美好的童年时光。但从小到大,他从来未仔细思考过自己是不是属于海岸这个问题。外公离世那刻起,他才意识到原来在自己的血液深处,确确实实和海岸有一些联系。
回葡整理外公的遗物时,他发现了一把特殊的吉他。威廉自然认识那把吉他,他细细抚弄着那十二根琴弦,任一阵阵有力的回声唤起他曾经和外公的点点滴滴。忽地,他的思绪被牵回到童年的某个夏天。
那是威廉第一次接触海洋的那个夏天。
他第一次把脚伸进冰凉的海水,任一阵阵针扎似的微凉从脚向上蔓延至全身。海浪忽临忽远,可他的脚尖和心尖都跟着颤抖。小小的威廉并没有害怕,他很享受这样融入大海的瞬间。
外公当时在一旁哼唱着一曲悲戚悠扬的歌谣。小威廉没能听懂那是什么意思,他从海水里抽出脚,一脸懵懂地看着外公。外公哈哈一笑,拍拍威廉的肩膀:我的孩子,这是我和大海之间的小小乐趣。
威廉正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法朵。外公弹着葡萄牙吉他唱大航海时代的绚丽曾经,唱水手和大海的联结,也唱着现代和曾经的惜惜离别。幼时的威廉虽然不懂这些,但他小小的心里似乎从此扎下一颗种子。
外公遗嘱里的话,让他想了很多,他感觉身体里的那粒种子正在萌芽。他想找回自己和大海的联结,了解流淌在自己血液未知的那一部分。威廉辞了职,来海岸找了新的工作,也开始学习弹奏葡萄牙吉他。
"我能理解威廉。一个人的童年多少会影响一个人某个时期的重要抉择。" 威廉的故事让我在某些方面有些感同身受。比方说,我为什么和尼克搬进人烟罕至的山谷。
"哦,我亲爱的。你可不知道我心底有多感激你的童年。"开着车的尼克脸转向我飞快地看了一眼,接着伸出一只手把我的肩膀往他那边一搂。
车子这时经过萨格里什城边,一排排白色的葡式建筑层层叠叠地建在海崖边,阳光照得房子白得发亮,蓝天把海水映得邃蓝无边。威廉的公寓就在海崖边,远远可以看到在那栋建筑下,一大片玫红色的三角梅映着白墙开得正欢。
"嘿,我说两位! 要不我们去海港那家咖啡馆坐坐,那里的半岛咖啡可是全海岸最棒的。" 诺玛把身子往前座一俯,调皮又夸张地拿手比划着。
"诺玛,那大半年你定期去照顾汉娜,他们的事情你肯定了解得不少。" 我把脸贴在半开的车窗,"今天的海面可真好看,不是吗?"
尼克笑着耸耸肩,这位绅士一般不会反驳女士的建议。他把方向盘一转,慢慢将车子掉头到港口方向。
Part 3
任由流散而欣然吻别者,方能永泽恒世之霞光。——英 威廉.布莱克
咖啡馆人并不多,我们很快找到一处朝海的位置,刚好还对着不远处的圣维森特角。才喝完一杯咖啡,尼克就提出要去旁边的修船厂看看人家怎么修船。基于他不是那么热衷听故事,我们就由他去了。
"你是对的,屿。我几乎是目睹着他喝了这碗爱情的迷药,只是我也不太清楚汉娜的心思。" 诺玛把太阳镜折进眼镜盒,开始了她所知道的那部分故事。
那会儿威廉搬到海岸时间并不长,汉娜事故前两人也就在驿站见过几次,私下没什么过深的交情。
他提出让汉娜去他家疗伤,是因为海岸这么多德国人,就他的房子在市区。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或者后期看心理医生、去医院除痂移皮,住他那儿都会方便很多。
威廉把自己住的海景主卧收拾了出来,将房子的每个角落都认真除灰消毒。他还买了不少绿植点缀在客厅各个角落,在主卧门头装上一个自己用海贝做的捕梦网。
汉娜在里斯本的大医院度过感染控制的特殊期,出院搬到威廉的公寓里继续养伤。由威廉、诺玛、芭芭拉和其他几位朋友轮流来照顾,直到她生活可以自理为止。
恢复初期的汉娜沉默寡言,和前来照顾她的朋友都没什么沟通,大多时候只是关门独自看窗外的海面。
大家都担心她,因为心理创伤有时候要比身体上的创伤更难愈合。
"其实她这样挺好,海能让人平静。" 有次诺玛换完药出来,威廉轻声对她说,"她现在也并不抗拒定期看心理医生。放心吧,我会留意着的。"
为了让汉娜休息好,客厅的功放没再响起过。威廉找出旧的CD机,放在卧室插上耳机听要练习的法朵曲目,同时他也大大减少了练吉他的时间。
一个晚上,CD机不知道为什么播不出来音乐。威廉轻轻打开房门,准备跨过客厅去储物间拿工具盒回房间来修理CD机。一开房门,只见汉娜坐在客厅沙发上。
"嗨,汉娜。" 威廉吃了一惊,这是几个月以来汉娜第一次主动离开她的房间。
"嗨,威廉。" 汉娜指着门上的捕梦网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威廉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他和汉娜并不是很熟悉,主动询问她的感受或者伤处也不是个很好的主意。当他正准备接着去储物间拿工具箱时,汉娜又开口了,"有的人弹吉他是因为寂寞,而有的人仅仅是出于喜欢。你不是前者,也不全像后者。"
威廉干脆走到沙发边上,和汉娜并排坐了下来。汉娜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整个脸的轮廓非常漂亮。威廉还留意到,汉娜的颈部很长,右耳垂上还有颗小黑痣。
"很抱歉练琴吵到你休息了。我今后会注意。"
"不,威廉,一点儿也不。我很喜欢听你弹吉他。" 汉娜的身子微微一侧。她的动作还有些僵硬,但她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期待,"你如果愿意,以后可以到客厅来弹琴或者放音乐。对了,你介意不介意给我看看你的法朵吉他?"
威廉之前的判断是对的,汉娜的伤痛只有自己才能治愈,看来她已经走出最困难的心理恢复阶段。威廉也很庆幸除了日常帮助,自己没有常常去打扰她。
汉娜建议把吉他拿去露台,两人靠着栏杆在阳台桌旁坐了下来。墙面伸进来一枝三角梅轻轻地挠着汉娜的手臂,汉娜拿手指轻轻把它挪开,月光底下她那层细密的睫毛忽闪忽闪。
晚风微起,海面却特别平静,漫天繁星点点。威廉弹着那把旧法朵吉他,黑色的双眼闪闪发光,似乎装下了整个夜空的星星。
汉娜仰起头看向星空,沉思一会儿后,她像所有里斯本酒馆那些流浪的法朵艺人一样,拿葡萄牙语即兴吟唱了起来。
她打开了身上所有的那些伤口,将所有心中的不快和悲伤都展示给了海洋。她脸上没有眼泪,只有接受命运的淡然模样。
汉娜的歌声牵着威廉的手指,他的思绪由琴弦带入到了深色的海面。威廉的心弦突然一阵悸动,就像他小时候第一次把脚触进海洋那样。
"你是对的,汉娜。我想着一个问题弹了很久,今晚终于找到了答案。" 各自回房间时,威廉对汉娜说。
那一夜之后,汉娜变得逐渐开朗,愿意和大家一起聊天,也慢慢可以开始去室外活动了。而威廉对这位同居的室友,多了一份道不明的情愫。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逐渐多起来。除了一同弹琴唱歌,他们还去海边散步,去楼下的小酒馆听法朵。
汉娜恢复得非常不错,她和威廉写下不少法朵曲子,两人弹唱的合作如天衣无缝般默契。威廉的法朵吉他弹得从未这般快乐过,只是他和汉娜迈不出比友谊更多的一步了。
住在威廉公寓的八个月后,汉娜终于搬回经过修缮的小木屋。但两人仍旧是很好的朋友,常常相约一起弹琴唱歌,爬山远足。
只是某一天,威廉对朋友诺玛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他没办法只当汉娜是朋友了,在一起时间越多,他的心就越发煎熬。威廉策划了一次海岸线徒步旅行,终点定在圣维森特角。在那个天涯海角,他将向汉娜告白。
结局我们都知道了: 汉娜无意,两人不欢而散未再见面,直到这次芭芭拉驿站的聚会。
这时尼克从港口回来了,他把一对长腿塞进矮小的桌子下,拿手指着圣维森特角的方向。此时半边太阳已经跃进了北大西洋,海面羞答答红成了一片。咖啡馆放着沉沉郁郁的法朵音乐,似乎和着海风,向大海诉说着什么。
圣维森特角的海崖边,吐着白沫的海浪正由远而近一波接一波猛烈地冲击着崖上的岩石。红白相间的灯塔一动不动地屹立在海角,像是看惯几百年间的沧海桑田。
六百多年前,恩里克王子(Infante D. Henrique) 正是在这里建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所国立航海学校。这里是大航海时代的摇篮,早于亚美利哥.韦斯普奇,远于克里斯托弗.哥伦布。
远处的海面上,几艘货船正沿不同的航线驶往远方。有些沿南而下,朝非洲大陆驶去;有些以西而航,迟早会抵达至美洲的海岸。它们在海面拉下一道道水痕,就像那些几百年前的船只一样。
海角与威廉 王屿|摄"不管怎样,威廉的告白好美! " 我把喝完的咖啡杯搁在小圆盘里,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半轮红太阳坠入海面。尼克笑而不语,只是握住紧了我的手掌。
"若汉娜能感受得到他这份用心就好了! "
诺玛伸伸懒腰,接着她把桌上的眼镜盒塞进随身的小包里,"好啦好啦!今天的故事足够配得上这美景了。你们这对鸳鸯也该回家喽!"
十二个月以后。
我一手托着浑圆的肚皮,试图稳住自己慢一拍的粗笨身子。尼克打开副驾驶位置的门,半扶着我出了车门。
芭芭拉迎了过来,从侧面抱过我行了贴面大礼,她的脸庞仍旧光洁,香粉如往常一样扑鼻而来。
"喔亲爱的屿,你看起来美极了!"
"谢谢你,芭芭拉。你的气色也好不错。对了,今天没见狗群呢!"
"它们不能太早对小宝贝好奇,我把它们关在菜园子了。"
我们被芭芭拉带进那扇熟悉的玻璃门,很快看到铁艺玻璃桌边较我们先来的客人。屋内的绿植稍微调换了位置,灵美的音乐浅浅地放着,里头还是那个梦幻迷离的熟悉女声。铁艺玻璃桌边,汉娜和一位陌生的姑娘正轻声交谈,两人眼里闪着星星,笑声不断。见到我和尼克,她们俩起身向我们打招呼。
"嗨,屿! 嗨,尼克!"
"嗨,汉娜,你看起来真不错!"
"我正式向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艾莉。" 汉娜搂过那位姑娘,她们只相视而笑,就把对方嵌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大家好! "诺玛从我们身后跨门而入,她手里扬着一张明信片。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上面威廉背对镜头坐朝莱茵河畔一座古堡,旁边大片大片葡萄园郁郁葱葱。
明信片背后写着:
He who kisses the joy as it flies,
lives in eternitys sunrise.
––William Blake
她是我弹过最美妙的音符,
她给的快乐牵着大海,扣动心弦。
注释
法朵(Fado)是葡萄牙特有的民族音乐形式,可视为葡萄牙的“蓝调歌曲”,被葡萄牙人视为国粹。Fado之意和拉丁文Fatum(命运)相同,歌词充满了悲剧性的宿命观,曲调也偏向伤感的氛围。其表现形式与Flamenco类似,是人声与吉他等原音乐器伴奏的叙事演唱,但Fado比西班牙音乐的旋律更丰富优美,情感流露虽然相对内敛含蓄,却仍不失对生命的热情回应。 2011年11月,Fado被列为UNESCO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编自维基百科)
(本文为王屿原创,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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