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群

如果不是领导找李欣谈话，李欣觉得自己还是挺好的。

对一声不响地做好自己工作的她，大部分同事没有觉出什么不妥。有些人却渐渐对她有了看法，觉得特立独行的她让人摸不清，猜不透。

比如每天早上，大家回到办公室，烧水泡好茶后，就开始聊天了。今天的风，昨天的雨，明天的购物，后天的旅行。东家的媳妇，西家的孩子。然后爱打扮的聊化妆品，好吃的聊饭店，喜欢八卦的聊当红明星。李欣呢，总是塞着耳机听高晓松说事。打开一本书，就能立刻看进去。

这些大家没有意见。

意见是，她从不参加大家的聊天或下班后的活动。就像小时候和伙伴一起出去，嘴馋偷村里的枇杷。大家都偷了，你李欣一个人不偷，别人能放心吗？

她在乡里居委工作。居委会里女人多，女人堆里是非多。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女人根据脾气，品性的不同，不自觉地分了几个派。派与派之间没出现过正面冲突，可私底下互相排挤着，谁也不服谁。

李欣保持和她们不远不近，只有见面点头打招呼的交情。大家在背后说她性格内向，情商不高等一大堆闲话，可惜少了传话筒，无法让她及时听到，好反省自己。

大树底下好乘凉，但李欣不想乘凉。她只想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哪个队都没站，哪个人也不去讨好，每天干好自己的事就回家了。

曾有人私底下暗示过李欣，其中包括她的领导。

领导打电话把她叫到办公室，笑容可鞠地让她坐下。递上一杯茶后，来了几句客套话，说她工作干得好，从没有接到过投诉，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好同志。然后话峰一转，有人对你稍有微词，不过那是她们对你的误会，我觉得没多大问题。李欣听了，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她想，既然领导能理解那是误会，我就没有必要知道是什么误会了，也无需作什么解释。别人怎么看不重要，关键是领导要具备识别的能力。幸好这领导能分好歹。

过了几天，办公室的几个女人又围在一起议论：“大家可得注意了，各地居委都要派人外出交流了，领导们都在抓壮丁呢。看谁不顺眼就抓谁去……”李欣摘下耳机听了一会，想到领导前几日对自己工作的肯定，便又戴上耳机，接着听王菲唱的《微风细雨》。

此时，窗外正阳光明媚，秋风透过纱窗徐徐吹起李欣的长发，也吹起了她的小小心思。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驻足眺望着窗外。窗外那棵银杏树黄了，落下满地树叶，宛如铺了一层厚厚的金毯子。她的心思到了几公里外的公园，那里有成片的枫树林。

快到下班时，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同事高声喊：“李欣，你的电话。”李欣从书堆里抬起头，和其他人一样，用眼神询问谁打来的电话。

那人小声说：“嘘，领导，领导的电话。”然后几个女人面面相觑，露出坐看好戏的得意表情。

领导在电话那头叫李欣去他的办公室。李欣放下电话，不祥的预感跳上心头。她看了看大家，把心一硬，大步走了出去。

“你在利民社区呆过？”领导等她坐下，劈头就问。

“是的。”李欣微笑着。

“听说他们的领导很赏识你，派你去那边交流吧！”

“赏识我的领导多了，我都要去吗？”她还是微笑着，语气也硬了起来。

“你是单位的一份子，有责任去交流。”领导态度强硬地盯着李欣。

李欣没有回避对方的强硬，直接了当地回了一句：“单位里的人多了，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工作做得不好吗？前两天你还表扬我呢，今天怎么了？我不去。”李欣停顿了一下，眼睛望向一边，果断地说。

“你……你多大了？”

“我三十多，不适合外派交流了。”李欣气呼呼的。

“你怎么知道？大家说你不合群，没法跟大伙儿打成一片。如果让大家给你打分，你的分数高不了。”

“打那些分有用吗？我不合哪个群？如果说不跟某些人臭味相投就叫不合群，那我确实不合群了。但影响工作了吗？”李欣激动地说完几个反问句，铁青着脸，扔给领导一束冷光，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

李欣边走边恨恨地想，我不合群怎么了？不合群的人就是软柿子？我可不是软柿子，由不得你随便捏。

上楼时，李欣见楼下办公室的“老好人”忧心忡忡地走进领导办公室。

“老好人”平时言语不多，工作踏实，对谁都好。从不拒绝他人要求的她，累得直不起腰也死扛着。让李欣看着很生气。

半个小时后，“老好人”手拿表格，黑着脸出来。李欣见领导成功地捏好了柿子，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成功抓好壮丁的领导也松了口气。他才高兴一会，想起李欣对自己的态度，又气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感觉特别难受，满肚子的狠话急需找个地方倒出来。

他怒气冲冲地到旁边的行政办公室，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咬牙切齿地说：“还没有人敢这么跟我顶撞，今天我才看清，那个表面温顺的李欣，果然如大家说的，不是省油的灯。我说一句她顶一句，太不像话。气死我了……”

从那天起，李欣知道自己不属大多数，而是别人眼里的个别人。原来不爱聊天是有那么大的杀伤力，是不合群的标志。它将改变自己的工作，影响自己的心情。

同时，她也清楚自己无法改变，也不想改变。她爱这样的自己，享受独处的感觉。

现在，李欣还是原来那样不合群，照党员的说法是，不联系群众，搞个人主义。

有天，几个同事问李欣：“你是如何躲过捏柿子运动的？”她看看大家，说：“诸位不是什么都说，什么都能打听到吗？那我的那点事大家肯定都知道了。”

大家都没有说话，都在心里说：“哪能当面说我们八卦呢！就你直接顶撞领导的事，还能瞒得过我们？如果不是领导被调其他部门，有你李欣好看的。”

李欣使劲揉了揉耳朵，然后戴上耳机，点开马未都的《职场是个技术活》表情严肃地听他说怎么与讨厌的人一块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