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知时节,自然是好雨。前天晩上,淅淅沥沥下了一晩上。即便赔上一晩上的睡眠,滴答滴答的声音连绵不绝,我只当是音乐,只当是大自然赐予的这个春天,风与雨合奏的大合唱。
旧时的乡村,春天,水贵如油。若是一个春天,天天艳阳高照,很少下雨,会愁坏人。即便和风习习,温暖芳香,所谓惠风和畅,却不像春天,没有雨作媒介,充作润滑剂,终究是空喜一场;甚至是有些尴尬,暖风吹得人人醉,慵懒无力,萎靡不振,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岂不误了农时?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被耽误了,这一年基本废了;就像一个人,青春年少吊儿郎当,浑浑噩噩,一生就被耽搁了,或曰:厚积薄发,大器晚成。即便成也有一股茄子气,就像山三,六十岁自诩为“作家”,其实不只是有一股浓郁的烂茄子味道,还有老家屋檐下的“尿窠凼”的臭气,即便不熏天,却熏人,掩鼻而过;当然,那时的“尿窠凼”还有点作用,充当肥料,现在谁还稀罕呢?弃之如敝履。
若是下雨了,雨越大,乡民们越高兴,三三两两聚在街檐下,望着下得起劲,十分欢快的雨,兴奋不已地议论,——赶明儿去犁田耙田,山弯里,荒田牌,麻子塘,平地山,一串串外人听不懂的小地名不时从他们嘴里蹦出来,这个“蹦”是由衷的,不是扭捏作态,靠天吃饭,关乎着生存呀!或许这高兴的心情感染了雨,有了啦啦队似的,它们放肆地下,哗哗的雨声掩盖了乡民们的议论;山洪也不失“风度”地来凑热闹,一股股黄色的洪流从屋的前后左右几路倾泻而下,大有势如破竹,席卷一切之势;这“洪流”于乡民们而言,是强心针,是兴奋剂,是丰年梦。毕竟塘满地满才心安,才觉得这一年有希望。就像打了一辈子光棍,忽然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岂不是兴奋坏了?
不管下多大的雨,打多大的雷,当着生产队队长的父亲总是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扛着锄头默默消失在大雨如注中,厚厚的雨帘中,电闪雷鸣中,他是去巡查,看哪个田埂是否崩了,水塘是否漏水,塘基是否牢固;即便完全没事,不去巡逻一次,他会不安,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望着父亲消失在烟雨中的身影,母亲好担心,她从屋里走出,想劝阻,但父亲什么时候劝得住呢?即便是刀山火海也是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母亲便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蠢死了!大“惺子!”天下第一“惺”!自家的事不操心,队里的事就是命!就你能耐?没了你,这地球不转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得了?!”母亲在屋里忐忑不安,急得团团转,走进来,走出去;走出去,又走进来,一会儿望望天,望望雨,一会儿望着家里大的大,小的小,愁眉苦脸;也不好骂父亲,骂小孩,只好骂天,“要不是一滴雨不下,要不然就是三天三夜的下,糊涂了,烂了,不清醒的天!歇歇吧,赶快停下来……”
漫长的时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父亲终于淋得落汤鸡似的回来了。心想母亲要数落他几句吧?但没有,母亲高兴地接下父亲的斗笠,蓑衣,锄头,淋坏了吧?冻坏了吧?饿坏了吧?三个“吧”如机关枪似的突突地几连发,父亲“傲慢”地一笑,哪有那么容易?我是温室里的花朵?这点雨算什么?那年那月,那个雨,那个雷呀……打住!母亲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甜酒,又讲老黄历啦!用这酒塞住屁眼!那年那月,那个雨,那个雷害得我好惨,失魂落魄,六神无主……
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一些旧诗旧词,如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还有他的《一剪梅.舟过吴江》,“一片春愁待酒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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