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

作者: 芝麻酱就是甜的 | 来源:发表于2015-04-10 12:06 被阅读415次

         当我终于把所有行李和书都搬进靠海的出租屋的时候,远处已经隐约响起了岁暮的鞭炮声,但那零星的鞭炮声迅即被脚下传来的拍击崖壁的波涛声所吞沒。我推开窗户,一阵寒风吹来,海面漆黑一片,唯有月亮在高且远的夜空孤傲的投之以寒光。

         一直以来我都在找寻一间远离都市的居所,以便使自己能安心写作。所以当我看到这间位于海岸边上一处岬角的房子寻找合租人的时候,立刻打电话过去询问详情。接电话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声音有些疲倦沙哑,她详细地询问了我的情况,当听说我并没有工作,只是一位职业撰稿人,似乎立刻联想到了赋闲在家游手好闲的那一类人,声音开始迟疑起来。我猜想她的屋子远离市区,交道并不便利,询问的人不太多,所以她尽管犹豫,最终还是答应试租一个月给我。

          我其实最向往的是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类似卡夫卡所说的在地下隧道生活,只要定时把吃的放在洞口就成,其余时间我都会在隧道里写作,所以我虽然搬进了这间小屋,除了吃饭之外,并未曾和女主人交谈一句,只是偶尔会看到女主人的疲惫忧伤的面孔,但是一望见我,那面容立即换了一副客气模样,我也没想太多,点头招呼之后便径直回到自己房间。女主人有一个乖巧的女儿,她有时会对那孩子读些书信,似乎是女孩父亲写的,但那位父亲是什么样子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

         试租期似乎很圆满,就这样时间很快过去了一年,又到了岁暮时分。

         这年的冬天天气非常奇怪,异乎寻常的温暖,阳光时常穿透厚重的云层照射到岬角的崖壁上形成让人痴迷的斑驳的光影,我经常看到那个小女孩在屋子前的空地上玩耍,光影从她跳动的脚尖慢慢滑过,然后云层散去,整个冬天都还未有过一场初雪降落。

         在某一天傍晚的时候,从大路上远远走来一个人影,等走近我才发现竟然是一位警察,他抬头看了看在窗口打量的我,然后敲了门。女孩和女主人都很欢喜这位访客的到来,看上去他们之间有着很深的交往,这之后大概一两个星期这位访客便会上门一次,然后在客厅寒暄之后离开。偶尔他也带些玩具给女孩,给我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这种不定期的拜访一直延续到了三月,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再没有露面。

         到了三月月底的时候,天气却突然冷起来,狂风卷起海浪,阴云在头顶汇集,终于在某一天的午后,雪花开始飘落,整个海岸开始模糊不清,就在雪下得越来越大的时候,那位访客又出现了。

         当他出现在客厅的时候,女主人热情地迎了上去,小女孩也欢喜的跑过来,他脱了帽歉疚地说自己因为工作太忙很长时间没有过来探访,而且今后可能也不会再有机会上门来,因为自己已经被调往别的城市,这次是特意过来道别的。

          “那么再也没人带来他的消息了。”女主人一面倒茶一面轻声地自言自语道。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我的房间离着客厅并不远,把房门打开一条缝便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谈话,人有时候就是有那种突发的好奇心,我那时就是这样,我悄悄地打开房门。

        “他还是会写信过来的,有机会他一定会写的。”

        “你那么肯定吗?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能告诉我吗?我害怕你这一走就又沒有他的消息了。”

        “还有别的同事带消息过来的,或者他的信。”

         “他已经很久没有写信了,从去年底就沒有收到过他的信了。我知道你作为他的好同事好兄弟,很关心我和孩子,但是既然你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我不妨直接地说出来,你带来的几封信我一眼就看出不是他写的,虽然笔迹很相似,但他写信的语气不是这样的,我很感激你的好心,每次你带消息过来孩子和我都非常开心,但今天我要你亲口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沒有他的消息,为什么你又突然过来,一次次带来虚假的消息安慰我们?”

        房间里再次安静了很久。这次警察说话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嫂子,你一早就发现了?”

       “其实我每次都希望你能带给我真实的消息,我没有说出来是因为你总归还会再来看望我们,我一直盼望着某一次你能说出真话来,但是既然你明天就要离开了,那么今晚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不能说,嫂子,别逼我。”

      “那么他还活着吗?”

      “嫂子有没有去警局问过?”

      “我去过,没有人认识他,似乎他从来没有当过警察。”

      “那么再去警局问问,也许……”

      “我不会逼你,但是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找不到其他人打听消息。”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拉开抽屉的轻微嘎吱声和一大叠纸张互相摩擦的窸窣声。

       “你看,这是我这几年搜集的消息,他只告诉了我要去的城市,我搜集了当地报纸上报道的每一桩意外,交通事故、银行抢劫、各种诈骗,最奇怪的是这桩,标题是警察捣毁地方黑势力的报道,我总觉得这张照片里那个倒在地上模糊的人影很像你大哥的模样,你看看。你没什么事吧,怎么脸色那么苍白?”

        “我没事,嫂子,局里还等着我,我必须得先走了。”

       “那好吧,我也不会为难人,你走了之后我会带着孩子离开这儿,今天应该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碰面,我很感激你这段时间的关心照顾,我仍然会继续追查事实的真相,虽然我一直希望的是从你口中听到,而不是我去求助于其他陌生人。”

         这一次客厅里彻底安静下来,有好一阵,双方都沉默不语。窗外的雪花愈加密集,似乎在天地之间已经有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严实地包裹住整个小屋。在这种无声的力量的压迫下似乎屋内每一个人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好吧,嫂子,那还是我来告诉你,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必须来面对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正像你所知道的,大哥在两年前为打击当地的贩毒集团而派到那个城市,他的任务是深入到犯罪集团内部查找线索,最后里应外合一网打尽。但是正如同你在这张报纸上看到的,在这次执行任务的行动中,他不幸中了枪,是我沒能保护好他,嫂子,这一切都怨我,我一直没办法开这个口,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那么你每次拿来的钱都是你自己的了?”

        “是,我担心嫂子经济上会有困难,同时也害怕嫂子发现实情。”

        “那么按照这份报纸所说他应该在两年前就去世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等待一个确切的消息,我觉得尽管是噩梦,我也有得知真相的权利,我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焦灼不安,提心吊胆,我已经开始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你能亲口告诉我,真的很感激,但是我一直以来困惑不解的是为什么我每次去警局都沒人回应我,如果是因为公务而牺牲的话,为什么不通知家属呢?”

        “因为这是一次秘密行动,所有的关系人都没有公开。”

        “那么他中枪倒下的那一刻倒底是罪犯还是警察?”

        “我只能说他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

        “我没有问私人感情上的问题,我问的是社会最终的一个裁判。你看这则新闻下的一个小标题:警方实施飓风行动抓捕罪犯造成一名嫌疑人死亡多名嫌疑人被捕。我在网上查了很久,最后在警方的一个小论坛里有知情人告诉我那是当年的一次警察内部的除奸行动,我一直不明白这次行动背后真正的目的,我希望你能把所有的实情都告诉我,既然你已经提到了他的死亡原因。你在害怕吗?有什么是我不应该知道的?”

        “如果大哥是死于意外呢?你会原谅那个开枪的人吗?”

       “我不明白,什么样的意外?”

        “我该怎么开口,我一直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有足够的勇气来向你说出真相。但是你说得对,既然我已经说了那么多那不如干脆地把我知道的一切现在就告诉你,本来我是打算离开之后写信告诉你详情的,不如现在我当面告诉你,我所犯下的罪也许还能得到你的宽恕。说到飓风行动,也不知道是谁透露给报社的,这样的事永远都不应该让世人知道才好。一直以来,警察都有往犯罪集团内部派出卧底的习惯,但是警察也是人,不可能不被情感利益左右,所以时常也会有变节的情况出现,一般我们会按照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些变节者,比如飓风行动就是其中之一。但那次行动之前,我看到他的资料大吃一惊,在行动之前,我私下去找过他,我不相信他会在名单上,但是他迴避了,他不愿意见我,我并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从未跟进过他的案子,我相信一定是上面弄错了,他不是那种轻易变节的人,我想告诉他行动的细节,让他能有辩解的时间,但是他始终没有回应我。到了行动的那个晚上,我甚至想帮助他逃走,但是他挡在最前面,无论我如何示意,他都站在那儿束手就擒的样子,他的同伙们一个个地逃走,我听到我的同事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只能举起枪,就在那一刻,他扣动了板机,我本能地回应了一枪,但是他的枪是冲着空中打的,而我却打中了他。后来的事你都很清楚了,我一直、一直不敢说出这一切,我现在仍然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要开枪?开枪的时候已经认定他是罪人了?你是这样裁定的?”

        “不是,我只是本能反应,我宁愿他打中我,这一切简直是场噩梦。”

       就在这个时候,猛烈的风雪哐啷一下推开了一扇不够严实的窗户,一下子狂风卷着飞雪扑了进来,我跑进客厅想去关上那扇窗户,却看见女主人手里拿着一叠钱,她对那个警察说:“你拿给我们母子俩的,我一分也不会要,我是你处决的那名罪犯的妻子,我也是有罪的,你不应该拿钱来,你应该带上枪顺便处决我们母女俩,这样才够得上称职!”

        说完,女主人把钞票往那名警察身上扔去,那把钞票因为突然而至的狂风吹散到空中和飞舞的雪花一起形成一个奇幻的场景。警察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他从身后摸出一把枪来,用枪指着自己的头说:“我知道我所做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我的心底同你一样深深地憎恨那个开枪的人,一直以来,这种憎恨和厌恶深深地折磨着我,我想这是迟早的事,以命偿命是最公正的。”

        不过,没等警察把话说完,女主人就冲了过去,想要夺下他手中的枪,但是枪还是响了。

        很多年之后,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偶尔,我也遛达到海岸边上去看看当时的那栋小屋,但是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海岸公园,有许多人在那儿玩耍,而且那之后的春天再也没下过那么大的雪。但是我仍然记得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枪响之后,那名警察倒在血泊中,他说:“这样很好,这样很好。”他喃喃地说了好几遍,最后他说:“告诉他们是我自己开的枪。”而最后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在那间落雪的小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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