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的家

作者: 森林木木a | 来源:发表于2023-06-27 21:05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

    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参加第十一期馨主题【家】

    夜幕中,家家户户窗子里透出的灯光最是温暖。天上的星星虽美,但遥远而寒冷,比不上家里的灯光暖心,更让人动情。

    “亲爱的,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去给你摘……”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没错,许多情圣都说过,后来就烂大街了。我知道这是表达情深的一句比喻,也可以说是一句鬼话。我咋知道的?我数过,天上的星星一颗都没少。

    来点实惠的吧,比如一个结婚证,一个叫家的房子,一个交到爱人手里的工资卡,一个载爱而行永不出轨的专列。唉!谈何容易,特别是像我这样一个从农村里爬出来,连父母都不待见,照镜子都嫌自己丑,说话都不敢大声,灰头土脸的野女子,这样的美事儿只能想想,娱乐一下自己。然而非常奇,人间真的有奇遇,比这更美好的事情让我遇见了。

    一,从前有个家

    我一出生就被啪唧扔在一边,任之嚎啕无人理采,一声接一声的叹息重重地盖住了我的豪叫。娘没有奶水只有泪水,爹把锅碗瓢盆摔得叮当响,送到娘面前的稀粥还赶不上喂母猪的料。

    大姐招弟用手指蘸着米汤放进我的嘴里让我吸;二姐盼弟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见我攥着拳头抢食的样子乐出了声,腮帮子都笑塌了两个窝窝;娘脸贴着墙不想看我们三个;爹说:“这个叫来弟!” 说完哐当一声摔门而去。

    我是年幼不知愁滋味,被绑在大姐的后背上,随着她割猪草时的起伏嘎嘎地笑,她的头发撩到我的脸上我也会嘎嘎地笑,我是个爱笑的小孩。后来长大一点,爹打娘的时候,大姐二姐躲在一边哭,我还是要笑,因此引得爹转移目标,追得我满院子跑,最后钻进狭窄的鸡窝里才逃过一打。每每这时,都会听见爹咬牙切齿地骂:“死丫头!你咋就不是个男娃子!你投错胎了呀你……”

    “招弟!盼弟!来弟!还不滚起来跟你爹下地干活去!找打呀?” 娘用锅铲敲着炕沿边儿,叫得比打鸣的公鸡声还大。我们一轱辘爬起来, 噼哩噗愣跳下炕,鞋都没穿好,就手里掐着硬邦邦的馍馍,一边嚼着,一边小跑着跟在爹的后面。爹赶着小毛驴儿,不时地回头扫我们一眼,点点数,生怕有哪个偷懒的跑到一边去玩儿,我就被抓到过,被送午饭赶过来的娘一顿掐,还被罚不许吃午饭。我偷着把刚埋进土里的黄豆种子扒出来吃,他们想不到小小的我会有那么多心眼儿,看到我嘴边粘着土,还以为我饿得吃了土,爹白了我一眼说:“以后就顿顿吃土吧,省粮食了。” 我抹了一把粘在嘴巴子上的土面面,又咯咯咯地笑了,我不是笑爹说的话,我是想到被我吃掉种子的那地方,长不出豆苗苗,光秃秃地像爹的秃脑壳一样难看,我就忍不住笑。

    爹和娘是一定要生一个儿子出来的,他们说没有儿子在村子里抬不起头,与人吵架时就会被人骂是老绝户,没积德。娘的肚子又大了,我们都盼着这次是个弟弟,那样爹娘一高兴,就不会总打骂我们了,兴许还会买些好吃的回来给我们。

    这次娘真的生了个弟弟,爹都快要乐疯了,他张着闭不上的嘴,一会一趟一会一趟地往外跑,去卖红糖,去借小米,去借鸡蛋……腿都好像比以前长长了,说话的声也好大:“他张婶子,俺家那口子生了,是个小子!我来借点小米儿,嘿嘿,没想到是个小子,家里也没备……春花大妹子,你嫂子生了,生个大胖小子!家里的鸡蛋不太多,先在你这挪几个,嘿嘿……” 俺爹他净说瞎话,我都看见还有半缸小米呢,咋个就没有了?

    家里添了个弟弟,我们姐妹的日子也没好过,反而更受气了。说话大声都要被骂,说吓到他们的宝贝疙瘩了,好像我们都是地里的土蛋蛋。大姐和二姐的学也不让上了,让帮家里赚钱养弟弟,弟弟穿的吃的都是最好的。我们姐妹三个整天提心吊胆,怕弟弟哭,怕弟弟闹,怕弟弟打喷嚏,怕弟弟走路不小心摔倒,因为他一有事,我们就得挨揍,打得可狠了。

    大姐招弟十七岁时,爹娘就给她找了婆家,那男的家里有钱,给了我们家好多彩礼,爹娘说攒着给弟弟以后娶媳妇用。二姐盼弟也一样,早早地嫁给了有钱人家,爹娘又收到一大笔彩礼钱,还是说要攒着给弟弟娶媳妇,也不知道她要给弟娶几个媳妇。娘自从生了弟弟,就是有功劳的人了,她不干活,说了算,一天天地净出去玩儿。这下苦了我了,所有的家务活儿都是我在干,干不好还挨骂,挨了骂还不能生气,生气就会招来一顿打。每次父母惩罚我,我那个白眼狼的弟弟都特别开心,踢脚拍手地嘎嘎乐,时间长看不见我倒霉,他还会搞出点事来让我挨骂挨揍,我真是想狠狠地打他一顿,然后离家出走。

    我的想法还真就实现了,在弟接二连三地挑衅告我黑状下,我忍无可忍,趁着父母不在家,把他按在墙角里一顿掐。我知道被掐最疼了,娘就经常掐我,衣服挡着还看不见伤。还没掐几下,弟就挣脱了,狼哭鬼叫地逃走了。我知道他去找爹娘告状了,便急急地揣上两个干粮,飞奔向村口,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

    我没有走出去,被爹娘半道给堵了回来。娘连问都不问,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回家。爹用麻绳把我的双手捆住,吊在偏屋的一个横杆上,我只能脚尖沾地。一顿毒打开始了,我被他用藤条抽得皮开肉绽。我紧紧地咬着牙,不求饶,不哭叫,这让他更生气,打得也更狠,最后我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要那个家

    我醒了,浑身都疼。我哭了,眼泪流到耳边的伤口上,更疼。一个装水的袋子,连接着长长的管子在往我手背里灌水,凉凉的。

    “你醒了?还很疼吧?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一个带酒窝的笑脸在我眼前晃动,她好漂亮。

    “你是谁?我咋睡在这?”我的声音连自己都有点听不清楚。

    “我是小护士,这里是医院,你受伤了,一个大姐姐把你送来的……” 小护士的声音又甜又脆,她一边说,一边用一个粗大的针管子往那个吊着的水袋子里加了水。我晕晕乎乎地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到饿,肚子里咕咕叫。我看见了大姐招娣,她的眼睛发红,肿肿的。见我睁开眼睛,她又哭了。

    原来爹把我打晕后,娘慌了神儿,她怕我死了,爹去坐牢,就赶忙给离得近一些的大姐打电话,说我病了,叫她过来帮着送医院。大姐很怕爹娘,见到我的样子什么也不敢问,就按娘说的把我送进了医院。安排好就诊,交了住院费,听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后,她就急着回家了。大姐的婆婆对她很凶,常因为一点小事骂她,姐夫是个孝子,也不敢说什么,他们给我拿医药费,也是背着婆婆偷偷拿的,可不敢让她知道。这次大姐回医院来看我,又被他婆婆给骂了一顿……

    姐给我喂了粥,又嘱咐了一些事情,就急着回去了。她说过几天再来看我。爹和娘一直都没有露面。过几天后大姐没来,小护士帮我办理了出院。我紧攥着结算剩下的钱,坐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发了好久的呆,想了许多个自食其力的办法,刷盘子?扫大街?发传单?我听说过这些都能赚钱,赚多少不知道,可我住在哪呢?留在这个谁都不认识的城市,会不会遇到坏人呢?坏人会比我爹娘更坏吗?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再回那个家了。

    路灯亮了起来,路上车流和行人都急匆匆的,都是在赶着回家吧?我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两个姐姐家都不能去,不能去给人家添堵。就算去了也会被送回到爹娘那里,我这么叛逆,娘不会再留我了,她会找个给彩礼多的人家把我嫁出去。

    医院斜对面的一条巷子里充满烟火气,各类小吃店对饥饿的我都是极大的诱惑。我在一家特色面馆里点了一碗最便宜的面。我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观察,发现这家店的生意很好,好几个后来的客人都在等坐位。店里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在忙,忙不过来也不恼,一直是笑盈盈地招呼客人。我一碗面吃了这么久,他们也不催我,看我的时候还是笑意满面。我吃完面没有急着走,拣碗收拾桌子,帮老板娘忙活起来。老板和老板娘都诧异地看我,我赶紧说我没什么事儿,想锻炼锻炼自己。这样,我一直帮他们到关业。他们看出了异样,问我,我就把我的事情告诉了他们。我问我能不能给他们打工?我说供吃供住就行,不要工钱。他们同意了。

    我感恩他们收留我,干活特别卖力气,粗活细活我都干,还学会了煮面调汤和拌菜。老板娘夸我聪明伶俐,对我特别好,吃饭的时候给我夹肉,还买水果零食给我吃。到了月底,老板拿出两千块钱给我,说是发给我的工钱。我眼泪在眼圈里转着,连连摆手说不要。老板娘把钱硬是塞到我兜里,让我收好别丢了,还说我是个傻丫头。

    在特色面馆干了两个多月,快过大年的时候老板娘不让我干了。她说面馆的活又脏又累,干到最后也没什么岀息;她说她的舅舅年岁大了,儿女都不在身边,问我愿不愿意去照顾他,给他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什么的,会比在面馆帮工挣得多。我当然同意,老板娘心善,她的家人也错不了。我收拾收拾,便跟她去了她舅舅家。

    巧了,老板娘的舅舅姓安,我也姓安呀。他听说我叫安来弟,轻轻地皱了下眉,随后又舒展开笑容和我打招呼:“小安坐,不用拘谨,冰箱里有饮料,自己去选。”

    老板娘领着我熟悉她舅舅的家,告诉我要做哪些事情。她舅舅的家好大,好漂亮,我眼睛都看直了,老板娘的吩咐也没全记住。当她把我领到我住的房间时,我张大的嘴巴都闭不上了,她笑着拍了下我的后脑勺,我才恢复原样。我指着床上那个比我都大的毛绒兔子问她:“那个是给我的?” 她说当然喽。我又摆弄着柜子里的几套睡衣和家居服问她:“这些也都是我的?” 她说也是也是,都是我给你买的,喜欢吗?我没说喜欢不喜欢,搂过她的脸就吧唧亲了一下。她咯咯地笑着把我推倒在床上,用手使劲地擦着脸。那床垫好软好弹,我就劲儿下压上窜,觉得要起飞了。

    “好了好了,别疯了,明天不用起得太早,舅舅退休了,早餐买包子煮牛奶,简单点就行,我回去喽。”

    老板娘走了,舅舅进了书房,说他要看一会书。我迫不及待地回到我屋里锁上门,打开柜子,把里面的衣服都抱到床上,一件一件地试,心里美的都冒泡了,还选了一件最艳的睡裙给大毛绒兔子穿上……

    关灯,甜笑,搂着大毛绒兔子睡觉。

    老安和小安

    昨晚忘了拉窗帘,太阳照脸把我给晃醒了,啊呀!我起来晚了!

    冲进卫生间,胡乱洗了把脸;跑进厨房又跑出来,想起老板娘昨天说的包子和牛奶;穿鞋,推门要出去,不对,回屋换衣服;再穿鞋,推门……老安舅舅拎着包子和粥站在门外。

    “我,我,我……” 我结巴了。

    “去厨房拿餐具。”老安舅舅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在餐桌上。

    我胀红着脸跑去厨房拿碗,拿勺,拿碟子……偷偷地看老安舅舅,看他生没生气,他不看我,笑眯眯地看着白胖胖的包子,像看孩子一样。

    “我起来晚了,对不起,你不会扣我工钱吧?” 我很蠢地问出了这句话。

    “不扣。吃饭吧,小朋友偶尔睡个懒觉可以原谅。” 老安舅舅把粥碗推到我面前:“吃完饭你要刷碗噢。” 我使劲嗯了一声,几口吃完一个包子,真香。

    “老安舅舅,碗刷了,地擦了,我还干什么?”

    “你叫我什么?老安和舅舅只能叫一样,放一起太长了。”

    “那我叫老安吧,有老板娘叫你舅舅了,我不跟她叫一样的。”

    “哈哈哈,好吧小安,你脑袋里的想法还真够怪。”

    小安我和老安他的相处就这样开始了。

    老安说,我的事情他都听他外甥女说了,他的事情也要让我知道。老安说,他是个医生,和他上大学时的初恋结婚。两个人相亲相爱从来没红过脸;育有一双儿女,两个孩子都很优秀,如今定居国外,很少回来看他;孩子妈在孩子们刚上初中时就病故了,他从此单鸟展翅,携一双幼鸟飞行,吃尽了各种苦;他拒绝了所有的提亲、追求、机遇,只因他无法从过去的美好中走出来,他的爱妻在他的心目中太完美了,无可代替;他是在院长的位置上退下来的,工作时忙忙碌碌不觉得怎样,退休后呆在家里,大大的房子空落落地住着他一个,无比孤独;他什么都会做,不想请保姆,主要是他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

    我眼珠子从房顶转回到房顶,吧嗒落在他脸上问:“那你让我来你家干嘛?你以前又不认识我,我也是你的陌生人。”

    “我可没让你来,是你的老板娘硬把你这个小可怜儿塞给我的,她说不忍心看你这么小就干那么重的活儿,饭店里的居住条件又很差,我这里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让我大方一点接纳你。”

    “所以你就不想让我干什么活,自己下楼去买包子,不想给我开工钱是吧?”

    他笑了,笑得开怀又有点无奈。我想老安是不会给我开工钱的,更不会像老板娘说的那样,比她给我的多。我想白吃白住也行,等着我自己去找个什么活儿干,一样能挣到钱。当然,我也会帮老安刷刷碗,擦擦地什么的,不能算白吃白住。

    老安做饭可好吃了,我做的饭他说难吃,就不让我再做饭了。我就只刷刷碗,擦擦地,有很多时间跑出去玩儿。主要是为了熟悉环境,看看有没有我能做的活儿,我想挣钱,挣到钱揣在兜里才踏实。我把在外面看到的新鲜事儿说给老安听,他一点都不惊讶,我说有个买炸鸡的地方,有好多人去吃,他就领着我去吃,还告诉我那那个地方叫肯德基;我说有个推着车卖糖的,那糖像一大团棉花,还各种颜色,应该不会甜,棉花怎么会甜呢?他立马就领着我去找那个推车卖糖的,买了两大团白色的。我说我想要个粉色的,他说有色素,不许要。我们一人举着一个吃,挺甜的,好开心。

    我也有惹老安生气的时候。他让我别老出去跑,多看看电视节目,练练写字,我不听,他就会摇头叹气不爱搭理我;我吃饭大声吧唧,掉很多米粒在桌子上,他就会瞪着我看,脸上浮现出一层温怒,还会说:“小安子,女孩子不能这样,你得改一改……”

    我还想让他改一改呢,随随便便地多好,一板一眼的多难受,像那天举着棉花糖在街上跑着吃不开心么?还有,他一说女孩子不能怎么样怎么样,就让我想起爹和娘,一想起他们我就特伤心,特难过。我把掉在桌子上的米粒都捡起来放进碗里,然后用碗接住嘴巴大口大口地吃,也不吃菜,也不再出声,眼泪却不听话地吧嗒吧嗒掉在碗里。老安长叹一口气:“咋还哭了?以后不说你了,慢慢吃,别噎着。” 我没慢下来,一口比一口吞得大,像跟饭有仇似的,狠狠地嚼着,我真噎着了,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老安急忙过来拍我的后背,找来水给我喝,那卡在喉咙里的一团饭终于顺下去了。我如犾新生,哇地一下哭声嘹亮,把老安吓了一跳。看他惊慌地一抖,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老安是真地被我吓到了,他以为我疯了,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你知道我是谁不?你知道你是谁不……” 我喝了一大口水,止住了哭也压住了笑,我说我没事,就是想起了我爹娘对我的狠。我的话老安听懂了,也理解了。他轻轻地把我拥入怀中,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以后我不再说你了,让你自由生长。” 老安的怀抱宽敞又温暖。在我的记忆里,爹娘从来没抱过我,只有姐姐抱过我,姐姐长得瘦小,抱我很吃力。

    老安还真说话算话,后来再也不说我了。我知道他不喜欢什么,尽量克制自己,老安小安和平相处,避开争端,日子过得愉快。

    安的家,我的家。

    老安果然不给我发工钱,提都不提,我也不好意思提。吃得好,住得好,缺什么他都给钱让我自己去买,买好的他也不嫌贵,再说我也没干什么,就刷刷碗擦擦地,我的衣服他有时还给洗呢,再要工钱我也太贪心了。可我还是想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我总不能一直让人家养着吧?

    我终于找到个事儿干,给一家私人小纺织厂做手工,往织好的毛衣上缝花钉扣子,计件工资,当天结算,多干多得。我好开心,跟老安说了情况后就去工厂了。要干的活一点都不难,一学就会,第一天我就挣了五十多块钱。代班师傅说我心灵手巧,熟练后能挣到更多的钱。

    我用我挣的钱买了鱼肉和蔬菜回去,老安做了四个菜,我们边吃边聊着我工厂里的事。吃完饭了我的兴奋劲儿还没消退,继续给老安讲,好像要把老安教会了,带他一起去给毛衣缝花钉扣子。老安眯着眼睛认真地听,等我说累说够了停下来,他说:“你高兴干这个就好,把挣到的钱攒起来别乱花,家里所有吃的用的我来买。” 他又问我:“小安啊,你挣钱打算干什么呢?” 我说买房子呀,买像你家这样大的房子,我就有自己的家了。

    第二天,我又比第一天多挣了二十块钱,果然像带班师傅说的那样,我越干越顺手,两个月后,我也当了带班师傅。当上带班师傅后有两种选择,第一是留在厂里教新人,第二是可以带人在厂外做,以家为中心,招集周边的人加入。我选择了第二种。老安没有反对,他去复印社打印了一张大大的广告单贴在阳台玻璃上,上面写着招工和电话号码。很快我就聚集了十多人,都是闲在家里没事做的小媳妇,还有大姑娘,叽叽喳喳热闹成一团。我每天骑着三轮车去工厂取货,回来分给大家做活儿,做好后我再送回到厂子里。每件成品我收一元钱的操心费,她们做的越多,我得的就越多。

    老安的大客厅被我们占用,地上,沙发上,到处都堆着五颜六色的毛衣。有人为了抢吋间多干点,还把午饭带过来吃。人家不是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嘛,我这里十多个女人天天唱大戏,开玩笑、逗乐子、说孩子、讲老公…… 我以为老安会烦,一再提醒她们小点声,可我发现老安一点都不烦,有时候还过来靠着门框看一会热闹。特别搞笑的是,老安把做好的午饭装在饭盒里给我送过来,让我和那些带着午饭来的一起吃。大家都说老安真好,小安真有福。

    一天,老安小心翼翼试探着问我:“明天休一天呀?不能总干活不休息呀……” 他这一说我还真觉得累了,就给大家放了一天假,让她们都好好休一天。老安很高兴,他说休息就什么都不干,不早起,乐意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不做饭,出去吃,乐意去哪吃就去哪吃;不干家务活儿,洗衣服擦地的活儿统统不干,都留着以后干。哇塞!这跟我想得一模一样,我嗯嗯嗯地使劲点头,最后还扬起巴掌踉老安击了一下掌。

    休息的这一天,我真的很晚很晚才起床,老安见我起来了,问我想不想去老板娘的小面馆蹭饭?我说我当然想呀,好久不见,都想她了。于是我们就兴高采烈地去了老板娘的小面馆。我跟老板娘说老安不给我开工钱,老板娘乐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乐红了。老安也乐,一点都没不好意思。

    从面馆出来都快中午了,中午饭指定是吃不下了,我跟老安说想去游乐园玩一会儿,我没坐过摩天轮,我想坐。老安欣然同意,还在游乐园门口给我买了冰激凌和红气球。摩天轮慢悠悠地转着,把我们送到高高的空中,看下面的人都好小。我兴奋极了,喋喋不休地和老安说笑着,说着说着就又说到了我那个曾经的家。我说我弟弟都没坐过摩天轮,要是让爹娘知道我来坐,非骂我不可。提到他们,我又难过了,觉得老安、老板娘、摩天轮、棉花糖,都是我在梦里遇见的,我好怕这个梦醒了,一睁眼,我躺在荒野或大街上,爹和娘正拎着藤条凶凶地奔我而来,后面跟着哇哇哭叫的弟弟……

    “小安,小安,下去啦。”老安在叫我,我这才发现摩天轮已经转回到地面。老安见我直愣神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不再问我什么,而是领着我把游乐园里的设施都玩了一遍。我心里想着,老安的儿女该多幸福啊,做老安的女儿,不知道要比我快乐多少倍。我要是他的孩子,才舍不得跑去国外那么远,连其它的城市都不去,就住在一个小区里,早也见,晚也见,一天回家十八遍。

    晚餐是在一个披萨店吃的,挨着披萨店有一个蛋糕店,老安点了两份披萨,又添了一个小蛋糕,他给蛋糕插上一根小蜡烛。

    “有人过生日吗?” 我问。

    “你过生日。” 老安点燃蜡烛。

    “啊?你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也没过过生日。”

    “你来到我家整一年了,今天是你在老安家过的一岁生日,小安生日快乐!” 老安用叉子叉起一块披萨,在我举着的披萨上碰了一下,咬下一大口。一边津津有味儿地嚼着,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咬了一小口披萨,假装吃得很香,其实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吃。老安看出来了,他吃了一小口蛋糕,然后推到我面前,把我的披萨拽到他跟前。蛋糕又甜又香,我第一次吃,吃得很贪婪,嘴唇和下巴上都粘上了奶油,把老安逗得呵呵笑。看他笑得那么开心,我哭了。我想我不会一直呆在老安家,再过几年我可能会嫁人,说不定爹和娘会找到我,逼我嫁给一个有钱的丑八怪,大姐的老公就很丑……

    老安也不问我为什么哭,也不劝我别哭了,也不给我递纸巾,他买完单冲我说了句:“吃饱了,回家了。” 说完起身背着手走出披萨店。我把那个没燃尽,还剩下一小段的小蜡烛吹灭,抓起来揣进兜里,小跑着跟了出去。

    老安的背影高大又稳健,像盾牌一样挡在我前面,我的脑袋瓜子一热,冲着他就喊出一句:“老安,我嫁给你吧!”

    “别胡闹,你比我女儿还小。”

    “我会长大的,我又不会一直这么小。”

    “呵呵,你长我也长啊,难道我能停下来等你长大而不老去?”

    我急了,跑到他前面返回身张开两臂截住他:“我是认直的,反正我也得嫁人,嫁个对我不好的男人怎么办?嫁个丑八怪怎么办?我还不如嫁给你那。”

    “你给我当女儿吧,我不介意多一个孩子。”

    “不当,你又不是我真爹,等我爹娘找到我,还是会把我领回去,我还是会像我大姐二姐那样,换一笔彩礼钱给我弟娶媳妇。”

    “嫁给我就安全了?拿我当保护伞是不是?小安,别急着嫁人,你给我当女儿,我把房子和存款都给你,老公你自己慢慢选,选着好的再嫁,比你嫁给我要幸福得多。”

    “不信!你有儿子和女儿,你的房子和钱都会给他们。我嫁给你,有个住的地方就行,不被我爹娘领回去就行。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能挣钱。”

    老安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说先回家,别在这大街上闹了,让人笑话。我看了看周围,真有人在看我们,还表情怪怪的,似笑非笑。

    回到家,我还想跟老安理论,他不理我,说他要跟国外的儿子和女儿视频谈重要的事情。我被关在书房的外面,只好回我的房间睡觉。这一夜我做了乱七八糟的梦,一会是和老安结婚了,一会又是被爹娘揪着头发扔进别的花轿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二份早餐摆在桌子上。老安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前没动筷子,他在等我。见我起来了,对我微笑一下,起身拿上早餐去厨房又热了一下。我们很沉默地吃完这顿饭。我没急着收拾桌子,瞪大眼睛看着老安,我知道他一定有话对我说,果然他说了让我百感交集的话。

    “小安,我要去儿子和女儿那里住一段时间,可能要住得久一些。我把这房子过户给你,你是房主,你得管理好这个家哦!还有这张卡也归你所用,密码是昨天的日期,也就是你来到我这里的一岁生日,记住喽,别告诉别人。”

    “你还回来吗?”我的眼泪流到了嘴角,被我抿进嘴里,咸咸的。

    “回来呀,小安在这里,老安怎么会不回来?” 他笑得很慈祥,眼眶里有泪花闪亮。

    老安走了,把他的大房子和存钱卡都留给了我。我想这些是老安积攒了大半辈子的财富吧?也不对,他那俩个特别优秀的儿女也是他的财富,他那么善良和正直也是他的财富。我决定不花卡里的一分钱,等老安回来,让他看到卡里又多出好多的钱。

    我又回到了那个小纺织厂去做工,我特别勤奋好学,专心敬业,在技术上拔尖儿,为人处事热情大方又乖巧,厂长和厂长夫人都特别喜欢我,让我当了车间主任。后来我和在厂里当技术员的厂长侄子郝运来结婚了,再后来我们有了可爱的女儿,起名叫郝安安。

    女儿三岁的那年,老安回国探亲,当然是探望我这个被他默认的女儿小安。我们全家人都高兴极了,一趟趟地去超市往家搬东西,把大客厅的半个屋地都堆满了。女儿安安还说要把她最爱的芭比娃娃送给姥爷。

    我们一家三口去机场把老安接回家。

    郝运来开车,老安与我和女儿坐在后排。我说老安你可回来了,吃不到你做的饭我都饿瘦了;郝运来说安叔你回来太好了,我买的婚房小安说啥也不去住,她说要替你守好家;女儿安安说,我也有姥爷领着玩了,我的姥爷比胖胖的姥爷个子高……

    一到家,我就把老安走时留给我的卡拿出来放在他手心里,帮他用力攥紧。我说我又存了一些在里面,以后这个家由你操心,我可不管了。女儿安安见样学样,把她的芭比娃娃拖出来放在老安的怀里,她说姥爷有两个孙孙,上公园溜溜要一起去。郝运来把他那串钥匙掏出来递给老安,他说这回我们可以搬去婚房住了,不远,就在这个小区里。

    老安留下不走了,他说他还是更喜欢国内,住在自己的家里更舒服。我们也没搬去婚房住,和老安热热闹闹地住在一起,这是老安的意思。老安说那套婚房留给小小安,将来招个上门女婿。我和郝运来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差不多是一起说的:“都听您的,这个家您说了算。” 我生来命苦,被重男轻女的爹娘虐待。我的运气却极佳,因为遇到老板娘,遇到老安,遇到疼我爱我的郝运来。

    安的家里住着老安、小安、小小安,还有一个郝运来。郝运来,好运来,我们都是好人,好人都有好运,都会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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